上午九點多鐘,一輛藍白相間的三輪警用摩托突突地駛出青陽分局,引擎聲在晨霧未散的空氣中震顫。
它像一尾沉默的魚,悄然彙入街道上逐漸洶湧的車流,朝著青石鎮的方向一路顛簸前行。
十幾年前,青石鎮尚是典型的郊區,田野縱橫,雞犬相聞。
隨著城市不斷擴張,如今這裡已成了城郊結合部,處在一種尷尬的過渡地帶。
車窗外掠過片片零星的菜地,青菜在薄霧中泛著濕漉漉的綠意;新規劃的道路尚未完工,黃土裸露;幾處新開發的樓盤突兀地聳立著,腳手架像未愈合的骨骼攀附其上。
依舊是鄧飛亮駕車,章恒坐在三輪車的車鬥裡,風掠過他微蹙的眉間。
“恒哥,我們是直接去案發現場,還是先去青石鎮派出所呢?”
章恒目光掠過窗外流動的景物,聲音平穩,“去派出所吧,第一次來,地形、人頭都不熟,有他們配合,事半功倍。”
出發前,他已將那疊沉重的卷宗仔細翻閱完畢,無視了極少數同事陰陽怪氣的冷語。
此刻,他帶著鄧飛亮,決心去那塵封十二年的現場,親自呼吸一下當年的空氣。
青石鎮派出所的反應出乎意料的熱絡。
聽聞是分局下來的人,而且是衝著那樁沉積了十二年的懸案而來,所長陳剛立刻擺下手頭所有事務,親自迎了出來。
陳剛約莫四十歲,中等身材,皮膚是基層民警常見的黝黑,臉上刻著風霜的痕跡,眼神卻透著實乾者的銳利。
他沒有多餘的寒暄,簡單握手後便切入主題,“兩位同誌,不瞞你們說,這案子壓在我心裡這麼多年,做夢都想把它破了,隻恨自己能力有限,你們需要什麼,所裡全力配合!”
章恒頷首致意:“感謝陳所,我們想先去案發現場看看。”
“沒問題,這就走。”陳剛辦事乾脆,毫不拖泥帶水。
那輛三輪摩托暫時停在了派出所大院,三人改乘一輛軍綠色的半舊吉普車,引擎發動時,排氣管吐出幾縷淡黑的尾氣,朝著目的地駛去。
陳剛把著方向盤,語氣帶著回憶的沉重,“地方不遠,幾分鐘就能到,當年案發時,我就在所裡,參與了外圍摸排走訪。情況還算清楚……當年專案組定性為入室搶劫殺人,周邊十幾個村像篩子一樣過了一遍,硬是沒找到線頭。”
他語調平穩,卻掩不住那份曆經歲月沉澱的遺憾。儘管卷宗裡已記錄詳儘,章恒仍凝神靜聽,不時插問一兩個細節,目光銳利如鷹。
不多時,車子在一片空曠之地停下,一棟兩層樓的鄉村彆墅孤零零地立在眼前。
四周環繞著高高的圍牆,一扇鏽跡斑斑的大鐵門緊閉著,像封存秘密的嘴唇。
在1990年,尤其是這城郊地帶,這樣一棟帶院子的彆墅無疑是財富的象征。
然而,自從那夜發生駭人慘案後,這裡便再無人煙,十幾年的荒廢侵蝕,讓它儘顯破敗,輝煌儘褪,隻餘下陰森。
章恒沒有急於進門。
他站在彆墅外,目光如探照燈般掃視周遭。
彆墅周圍不是荒草蔓生的空地,就是整齊的菜畦,最近的鄰舍也在百米開外,是座真正的獨門獨戶。
正因這份孤絕,加上高牆阻隔,1990年那個冬天的深夜,裡麵發生的慘烈變故,才未能及時驚動外界。
他的視線最終落在那扇院門上。
當年光鮮氣派的鐵門,如今已被紅褐色的鐵鏽啃噬得斑駁不堪。
陳剛上前用力一推,門軸發出“吱呀——”一聲冗長而刺耳的呻吟,仿佛極不情願地被喚醒。
門開後,是一個寬敞的院子。
經年累月的荒蕪,讓雜草得以瘋長,幾乎沒過膝蓋,在微風中發出窸窣碎響,平添幾分荒涼。
雖是上午,頭頂烈日當空,但一步踏入院內,竟莫名感到一股陰寒之氣貼著皮膚遊走。
陳剛在前引路,不時的介紹當年的布局和情況。
章恒默默跟隨,耳聽八方,眼觀六路,心底存著一絲微弱的希望,期盼能捕捉到被歲月遺漏的蛛絲馬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