瑤池蟠桃園內，一片狼藉。
被攔腰撞斷的仙樹倒在地上，靈氣渙散，滾落的仙果沾滿了泥塵，觸目驚心。一眾仙官力士將豬八戒圍在中央，氣氛劍拔弩張。
然而，此刻的淨壇使者，卻全無半點反抗或狡辯的意圖。他隻是癱坐在地，肥碩的身軀抖如篩糠，那雙小眼睛裡充滿了無邊的恐懼，嘴裡翻來覆去隻念叨著一句話：“鬼……是猴子的鬼魂……他回來了……”
為首的糾察靈官皺緊了眉頭。他雖不信鬼神之說，但豬八戒這副失魂落魄的模樣，實在不似作偽。更何況，這豬頭好歹也是佛門敕封的使者，若真是被冤枉，事情便有些棘手了。
“將他暫且拿下，打入天牢，聽候發落！”靈官最終還是揮了揮手，下了決斷，“徹查此地，將所有損失，連同豬悟能的瘋言瘋語，一並整理成卷，呈報通明殿！”
很快，這場不大不小的風波，便化作了一道玉簡奏折，越過層層仙官，悄無聲息地擺在了淩霄寶殿深處，那張俯瞰三界的禦案之上。
玉皇大帝，玄穹高上帝，正閉目養神。他身著九龍滾雲袍，頭戴平天冠，麵容威嚴而模糊，周身並無驚天動地的法力波動，卻自有一股執掌天道、萬仙來朝的至高氣韻。
他緩緩睜開眼，隨手拈起了那道關於蟠桃園的奏折。
仙識一掃，奏折上的內容便儘數流入他的腦海。
【奏：瑤池蟠桃園今日遭襲。佛門淨壇使者豬悟能，私入園中，盜取仙桃，並毀壞三千年仙樹一株。被擒之時，神誌不清，瘋癲失常，反複囈語“見猴鬼”、“感混沌死氣”等荒誕之言。另，經土地清點，園中核心區域，一株新生的灰色異種桃苗失竊，蹤跡全無。竊賊疑似一灰色小妖，精通變化隱匿之術，並成功嫁禍豬悟能。】
玉帝的嘴角，在看完整篇奏報後，緩緩勾起了一抹意味深長的弧度。那不是憤怒，也不是驚訝，而是一種棋手發現了意料之外、卻又妙趣橫生之棋子的愉悅。
“猴鬼？混沌死氣？”他修長的手指輕輕敲擊著禦案，發出清脆的聲響，在空曠的殿內回蕩。“五百年前，那隻桀驁不馴的石猴，不正是被如來鎮壓，由朕親下旨意，送入兜率宮煉化了麼？其本源精華，據說已成了靈山那隻新‘鬥戰勝佛’的養料。”
他的目光深邃，仿佛能穿透三十三重天，看到那端坐於大雷音寺的佛陀，以及佛陀座下那個與孫悟空一模一樣的身影。
“好一個嫁禍之計。既得了實惠，又讓佛門的人背了黑鍋，手段乾淨利落，倒是比當年那隻隻知揮舞棒子、橫衝直撞的潑猴，要有趣得多了。”
玉帝心中明鏡似的。豬八戒或許貪婪，但絕沒膽子在蟠桃園毀樹。那隻所謂的“灰色小妖”，才是真正的罪魁禍首。而這隻小妖，竟能讓豬八戒嚇成那副模樣，還提及了“混沌”與“猴”，其身份已是呼之欲出。
一個本該徹底消亡的存在，以一種全新的、詭異的方式，回來了。
這對天庭而言，是變數。但對玉帝而言，變數，往往也意味著機會。
五百年來，佛門東渡，大興於世，勢力愈發龐大，隱隱已有與天庭分庭抗禮之勢。如來那看似慈悲的目光背後，隱藏的是對三界權柄的覬覦。玉帝對此早已心生不滿，隻是苦於沒有合適的契機與借口來打壓靈山的囂張氣焰。
而現在，這個“契機”，似乎自己送上門來了。
一隻心懷滔天恨意、目標直指靈山、又懂得用腦子辦事的“鬼猴”，簡直是上天賜給他用來惡心如來的最佳利器。
“嗬嗬……”一聲輕笑在殿內響起。
玉帝提起朱筆，在那道奏折的末尾，寫下了批注。
【有趣。靜觀其變。】
寫完，他頓了頓，又補充了一句。
【淨壇使者之事，乃佛門家事，亦涉天庭威嚴，暫押天牢，容後再議。靈山方麵若有詢問……酌情拖延。】
放下朱筆，他對著殿外空無一人的地方，淡淡地說道：“傳朕旨意，著千裡眼、順風耳，多加留意下界一隻……灰色的小猴子。隻需記下其行蹤，不必驚動，更不必插手。朕倒想看看，這隻從八卦爐裡爬出來的‘小鬼’，能給這潭死水，攪出多大的浪花來。”
……
與此同時，三十三重天之上，兜率宮。
古樸的宮殿內，丹香嫋嫋，沁人心脾。一個頭梳雙髻的金角童子，正恭敬地向一位閉目盤坐於蒲團之上的老者彙報著剛剛從天庭各處聽來的消息。
“……那豬悟能如今被關在天牢，聽聞是嚇破了膽，嘴裡一直胡言亂語。蟠桃園那邊，王母娘下令徹查，但除了抓到個瘋和尚，彆的線索一概也無。”
蒲團上的老者，鶴發童顏，身穿八卦道袍，正是那三界之中最為神秘莫測的太上老君。
他聽完童子的彙報，既無驚訝，也無言語，隻是緩緩地睜開了那雙仿佛蘊含著宇宙生滅、萬古滄桑的眼眸。
他沒有去看金角童子，也沒有望向殿外。他的目光，悠悠地、不帶一絲情感地，投向了宮殿深處，那個終年燃燒著熊熊神火的、巨大的八卦爐的方向。
良久，他才捋了捋頜下雪白的長須，發出一聲若有若無的、誰也聽不清其意的歎息。
“道，可道，非常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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