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山之巔,一處被世人遺忘,被佛光刻意回避的角落。
這裡沒有禪音,沒有檀香,隻有足以將時光都凝固的死寂。一間由整塊萬載寒玉雕琢而成的靜室,孤獨地矗立著,其上被銘刻了億萬道由如來佛祖親手布下的金色梵文鎖鏈。這些鎖鏈並非簡單的禁製,而是具象化的佛門法則,它們隔絕了內外的一切將這方寸之地化作了一座比十八層地獄更為堅固、也更為絕望的牢籠。
靜室中央,一尊白衣僧人,盤膝坐於黑玉蓮台之上。
他麵容俊美,寶相莊嚴,正是西行功成,被封為旃檀功德佛的唐三藏。然而,他那雙本該蘊含著無儘智慧與慈悲的眸子,此刻卻是一片空洞與死寂,仿佛兩口深不見底的枯井,再也映不出半分光彩。
他的身上,同樣纏繞著無數道金色的梵文鎖鏈。這些鎖鏈自他頭頂的佛門金冠延伸而出,穿透了他的琵琶骨,鎖住了他的四肢百骸,最終深深地烙印在他那顆看似圓滿的佛心之上。他如同一尊被精心製作卻沒有靈魂的玉雕,靜靜地坐著,維持著一個“佛”的姿態,對外界的一切再無半分感知。
這,便是他“功德圓滿”後的歸宿。
然而,就在此時一道自遙遠天庭傳來的充滿了無儘恨意與滔天戰意的宣告,如同一柄無形的混沌魔錘,狠狠地砸在了靈山的守護佛光之上。那股意誌,雖然被層層削弱,但其中蘊含的某個名字,卻如同一根最惡毒的鋼針,穿透了這間靜室所有的法則壁壘,精準地紮入了他的識海深處。
“孫悟空……”
“嗡——!”
那尊如同玉雕般的僧人,身軀猛地一顫!
他那張平靜無波的臉上,突然浮現出了一絲極度的痛苦。他緊閉的眉心,不受控製地劇烈跳動起來那雙空洞死寂的眸子深處,竟也閃過了一絲極其微弱、卻又無比淒厲的掙紮之色!
這絲掙紮,瞬間便點燃了他那座被囚禁了五百年的靈魂監牢!
在他的識海最深處,在一個由無儘佛法與金色梵文構築而成的精神囚籠之中,一個與他肉身截然不同的散發著淡淡金色光輝的元神,猛然睜開了雙眼!
那不是旃檀功德佛。
那是,金蟬子!
“悟空……是悟空!”
金蟬子的真靈,發出一聲無聲的充滿了無儘悔恨與狂喜的咆哮!那一聲宣告,如同一道創世的閃電,劈開了他被禁錮了五百年的渾噩記憶!
無數破碎的被強行塵封的畫麵,如同決堤的洪水,瘋狂地衝擊著他的神魂!
他看到了!五百年前,大雷音寺之上,那隻毛茸茸的桀驁不馴的身影,在與那個一模一樣的“自己”浴血搏殺!
他看到了!當那根黑色的鐵棒落下,當那雙熟悉的火眼金睛中的光芒徹底熄滅時,高坐於蓮台之上的如來佛祖,那雙看似慈悲、實則冰冷如萬載玄冰的漠然眼神!
他看到了!當那個“假貨”被冊封為新的“鬥戰勝佛”時,座下諸佛那一張張或默然或麻木或暗藏譏誚的虛偽嘴臉!
他還看到了在那之後,自己是如何被以“清淨修行”為名一步步誘入這座精心準備的牢籠,又是如何被那無儘的佛法梵音,日複一日地洗去記憶,磨滅意誌,最終變成一具行屍走肉般的“功德佛”!
“不——!!!”
金蟬子的真靈,在精神囚籠之中瘋狂地掙紮著,咆哮著!他想衝出去想告訴那個歸來的弟子,當年的真相!他想告訴他,為師……錯了!
然而,纏繞在他真靈之上的金色法則鎖鏈,在這一刻猛地收緊!億萬個冰冷的梵文,化作最惡毒的鋼針,狠狠地紮入他的神魂,那股源自佛門至高意誌的度化之力,瘋狂地鎮壓著他剛剛覺醒的意識!
“癡兒……執念已生,當以佛法洗之……”
“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前塵舊事,皆為虛妄……”
冰冷的不帶絲毫情感的梵音,如同魔咒,在他的腦海中瘋狂回響,試圖將他再一次拖入那無邊的渾噩之中。
“滾!都給我滾!”
金蟬子泣血嘶吼,他那金色的元神之上,竟真的滲出了一滴滴蘊含著他十世輪回感悟與無儘悔,恨的金色血淚!他用儘了所有的力量,反抗著那股無孔不入的度化之力,守護著那份剛剛被喚醒的清明。
他知道,他的悟空,回來了。
他知道這一次他不能再錯了。
就在他與那股佛法禁製激烈抗爭之際,“嘎吱”一聲,那扇塵封了不知多久的寒玉石門,緩緩地向內打開了。
刺目的佛光,自門外湧入,驅散了靜室之內永恒的昏暗。
三道身影,出現在了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