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不是陰影。
陰影,是光被遮擋後留下的痕跡,是“存在”的另一種證明。而眼前這道橫切而來的巨大輪廓,是一種“無”的疊加。仿佛這片本就死寂的虛空,被另一種更深沉、更絕對的死寂所覆蓋。
冰冷的,蠻橫的,不講任何道理的。
孫悟空那雙燃燒著最後火焰的眸子,倒映著那道越來越近的、輪廓模糊的巨大陰影。他甚至無法判斷出它的速度,因為在這片連“距離”都變得模糊的天地裡,快與慢早已失去了意義。他唯一能感覺到的,便是那股源自神魂最深處的、被“切割”的刺痛感,正隨著對方的靠近,變得越來越清晰,越來越致命。
他想躲。
但在這片沒有上下左右、連轉身都無比艱難的虛無之中,又能往哪裡躲?
那巨大的空間碎片,如同一柄被神明遺棄的死亡之刃,它的鋒刃橫貫了孫悟空所有的視野,封死了他所有的退路。
他做了一個最本能,也最瘋狂的決定。
他不再是嘗試去“躲避”,而是嘗試去“不存在”。
他將那具布滿了猙獰裂痕的殘破身軀,在那片絕對的平麵之上,儘力地舒展,攤平,如同一張被浸入墨池的薄紙,試圖將自己所有的“存在感”,都融入這片永恒的黑暗與虛無之中。他將體內那最後一絲混沌之力,不再是用來護體,而是將其散入周身,模擬著這片天地那“抹除”一切的法則。
這是一個無比凶險的賭博。賭的便是,在那柄死亡之刃切過自己之前,自己能變得足夠“薄”,足夠“虛無”,薄到讓那足以切割大千世界的鋒刃,都無法察覺。
時間,在這一刻仿佛被拉成了粘稠的琥珀。
他能清晰地“聽”到,那巨大的空間碎片,以一種無聲的咆哮,自他“頭頂”那片虛無,一寸一寸地,碾壓而來!
那股源自法則層麵的絕對切割之力,還未真正觸及,便已讓他那本就瀕臨崩潰的魔猿之軀,發出了不堪重負的“哢嚓”悲鳴!他體表那些猙獰的裂痕,變得更深,更密,金色的神血與灰色的混沌氣流,不受控製地從裂縫之中溢出,隨即又被那無處不在的壓力,瞬間抹除。
終於,那片更為深邃的“陰影”,徹底地籠罩了他。
孫悟空感覺自己像是被兩片巨大的磨盤夾在中央,他的肉身,他的元神,他的意識,都在那股無可匹敵的切割之力下,被反複地碾壓、撕扯。他死死地守住那一點靈台清明,任由那劇痛如潮水般將自己淹沒。
不知過了多久。
或許隻是一瞬,又或許已是百年。
當那股令人窒息的壓力,如潮水般退去時,孫悟空才緩緩地,重新凝聚起自己的“存在感”。
他活下來了。
以一種近乎於自殘的方式,從那柄死亡之刃的鋒刃之下,僥幸地活了下來。
他緩緩地轉動著那早已僵硬的脖頸,回頭望去。隻見那道巨大到難以想象的空間碎片,已然變成了一個遙遠的黑點,繼續以它那恒古不變的姿態,朝著這片混沌海的更深處,永恒地漂流而去,切割著它所遇到的一切。
劇痛,如同遲來的潮水,瞬間淹沒了他所有的感知。他再也支撐不住,那具殘破的身軀,如同一塊真正的頑石,在這片冰冷的虛無之中,無力地漂浮著。
他太虛弱了。
剛才那一下,幾乎耗儘了他所有的心神與最後的力量。他甚至能感覺到,自己那瀕臨破碎的元神,都黯淡了幾分。
他將所有的心神,都沉入了識海。
那顆由師父金蟬子十世悔恨與最後覺悟凝聚而成的金色淚晶,依舊靜靜地懸浮在他的識海中央,散發著微弱卻又無比堅韌的溫暖光芒。正是這股力量,如同一道最溫柔的屏障,替他守住了那最後的一點靈台清明,沒有讓他在剛才那恐怖的碾壓之下,徹底崩潰。
那一點溫暖,是他在這片無垠死寂之中,唯一的坐標,也是他堅持下去的……唯一理由。
他緩緩地調動著那股溫暖的力量,一點一點地,滋養著自己那殘破的元神,壓製著體內那翻江倒海般的反噬劇痛。
不知過了多久,當他終於緩過一口氣,準備重新辨認方向,繼續前行之時,他才發現了一個比那空間碎片更為致命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