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身新換的,沐浴著金色功德的皮囊,有些緊。
像一件,本不屬於自己的,華麗卻又無比憋悶的錦繡衣袍,裹在了一具,早已習慣了在屍山血海裡打滾的,野性難馴的骨架上。
孫悟空不喜歡這件衣袍。
他討厭那金色裡,那股充滿了“秩序”與“新生”的,他完全無法理解的“理”。那是一種,比五行山更重,比緊箍咒更緊的,看不見的枷鎖。
但他沒有把它脫下來。
因為,他能感覺到,這件衣袍,很暖。
像那個囉裡囉嗦的和尚,在他每一次闖下大禍之後,固執地,將他護在身後時,那件破爛僧袍上,殘留的,淡淡的檀香味。
他緩緩地,抬起了頭。
那兩尊,本該是高高在上,視萬物為芻狗的準道祖,已經逃了。像兩條被驚了窩的喪家之犬,連滾帶爬地,消失在了那片,正在緩緩變得“真實”的混沌之海的儘頭。
這片,剛剛才有了雛形的,脆弱的新天地,終於,安靜了下來。
清氣,已經升到了最高處,化作了那片,空曠的,卻又充滿了無儘可能的,蒼茫青天。
濁氣,也已沉到了最底處,凝成了那片,荒蕪的,卻又承載了所有希望的,厚重大地。
天地之間,第一縷風,開始吹拂。
那風裡,沒有了混沌死氣的腥臭,隻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屬於“新生”的,乾淨的味道。
這方天地,在呼吸。
用一種,很慢,很笨拙,卻又無比堅定的姿態,開始了它,第一個,也是最為漫長的,呼吸。
孫悟空靜靜地站著,一動不動。
他能感覺到,自己與這方天地,與那根撐起了這方天地的,頂天立地的太古神山,那絲微不可查的聯係,正在變得越來越清晰,越來越……親切。
那不是認可,不是歸屬。
那是一種,同源的共鳴。
一種,同為“力”,同為“撐”,同為這片新天地“基石”的,最為原始、也最為根本的共鳴。
然後,那股,自這片混沌的最中央,緩緩彌漫開來的,足以讓萬法都為之臣服的無上威壓,開始……散了。
像一座,矗立了億萬紀元的雪山,終於迎來了那場,注定了的,消融的春日。
那消融的速度,很慢。
慢到,仿佛這方剛剛才學會了呼吸的新天地,都在為這場,早已注定了的離彆,而感到……一絲,微不可查的,悲傷。
那尊頂天立地的巨人虛影,那具由純粹的“力”與“道”構築而成的身軀,正在變得透明。
其上,那三千條比大道更為玄奧的先天法則,正在一條一條地,黯淡下去,重新歸於那片,它們本該屬於的虛無。
那柄,剛剛才劃下了開天辟地第二斧的古樸巨斧,其上那足以將這片混沌都一分為二的絕對鋒芒,也緩緩地,斂去了。
它,累了。
那巨人的頭顱,緩緩地,極其緩慢地,低了下來。
它的“視線”,穿透了那正在緩緩分離的清濁二氣,掃過了那片,剛剛才凝固的,荒蕪的大地,掃過了那片,同樣空曠的,蒼茫的青天。
那“視線”裡,沒有喜,沒有悲。
隻有一種,在完成了那早已注定了的使命之後,那獨屬於創世者的,絕對的……疲憊與……滿足。
隨即,那“視線”,落了下來。
落在了這片,由它親手開辟的,嶄新的天地之間,那唯一一個,也是最顯眼的……“異物”的身上。
落在了那隻,沐浴在魔神本源與金色功德之中,一手提著棒子,一手抹著嘴角的……灰衣魔猿的身上。
那一瞬間,孫悟空感覺自己,又消失了。
但,和之前被那三尊準道祖圍殺時的感覺,截然不同。
那不是被排斥,不是被分解。
是……被看透了。
他識海之中,那枚剛剛成形,醜到沒有任何美感可言的灰白法印,毫無征兆地,瘋狂地搏動了起來!
那股剛剛才因為鯨吞了魔神本源,而變得有些虛浮的磅礴法力,如同被點燃了引線的火山,轟然爆發!
他那具早已脫胎換骨的魔猿之軀,其四肢百骸,其丹田氣海,其元神識海……所有的一切,都在這一刻,不受控製地,在那道目光的注視下,被儘數,攤開,擺在了那片永恒的虛空之中。
那道目光,沒有審視,沒有評判。
它隻是,靜靜地看著。
看著他那早已刻入骨髓,融入神魂的,那股充滿了“不服”與“逆命”的滔天戰意。
看著他那源自血脈,早已化作本能的,那股充滿了“打破”與“開創”的蠻橫血脈。
看著他識海之中,那枚,同樣充滿了“力”之法則,其上還烙印著一道,與它同源斧痕的……醜陋法印。
然後,那道目光,似乎,笑了一下。
那不是笑。
是一種,比笑,更為古老,也更為……欣慰的“理”。
一種,在經曆了億萬紀元的孤寂之後,終於看到了一個,雖然渺小,雖然粗鄙,卻又與自己,走在了同一條路上的……後輩之後,那發自本源的,最為純粹的……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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