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不是功德的暖,是足以將神魂都徹底灼傷的滾燙。
那顆奇異的淚晶,就那麼靜靜地懸浮在孫悟空的胸前,不偏不倚,正好對著他那顆,剛剛才因為融入了青蓮碎片,而變得生機勃勃的魔猿之心。
它在發光。
不是那種刺眼的光,也不是那種普照世間的佛光。
那是一種,很純粹的,仿佛由十世的信仰與最後的大覺悟,共同凝聚而成的,固執的金色。
那金色之上,還纏繞著道道血色的絲線。
那是十世的輪回,十世的苦難,十世的……悔恨。
孫悟空呆住了。
他能感覺到,那股滾燙,正在透過他那件早已被功德染成金色的華麗枷鎖,透過他那具早已脫胎換骨的魔猿之軀,一絲一絲地,烙印在他的神魂之上。
那不是攻擊,不是審判。
那是一種……詢問。
一種,在經曆了十世的迷茫與求索之後,終於看到了那條,他一直想走,卻又走不通的路,被另一人,用一種他完全無法理解的方式,走了出來之後,那發自本源的,最為純粹的……詢問。
然後,那光,盛了。
如同一輪,自那早已逝去的,名為“西遊”的紀元裡,重新升起的,慈悲的太陽。
那光,洗去了這片新天地,那獨屬於“初生”的,一絲茫然。
也洗去了孫悟空那雙倒映著屍山血海的灰色眸子裡,那剛剛才因為手刃了強敵,而升起的一絲……暴虐。
就在那光芒的最核心處,一道虛幻的,近乎於透明的僧人身影,緩緩地,凝聚成形。
他穿著一身,比這片新天地,還要乾淨的月白僧袍。
他沒有腦後的佛光,也沒有腳下的蓮台。
他隻是,就那麼靜靜地,站在那裡。
麵容,依舊是那個,孫悟空早已刻入骨髓,甚至有些厭煩的,清秀模樣。
眼神,卻不再是之前的慈悲,也不是之前的失望。
那是一種,在經曆了十世的輪回,看儘了所有的苦難,最終,終於找到了那條,可以真正“普度”這片新天地的,無上大道之後,那發自本源的,最為純粹的……釋然。
金蟬子。
或者說,唐三藏。
他靜靜地看著孫悟空,看著這個,他座下,最頑劣,最不羈,卻又……最讓他放不下的,大徒弟。
他看到了他那身,由金色功德所化的,華麗的枷鎖。
他看到了他那具,沐浴在魔神本源與造化之氣中,早已脫胎換骨的,全新的魔猿之軀。
他看到了他識海之中,那枚,醜陋的,卻又散發著無上“力”之法則的,灰白法印。
他看到了他肩上,那份,他自己都還未曾看清的……天。
然後,他笑了。
那笑容裡,沒有欣慰,沒有讚許。
隻有一種,早已注定了的,理所當然的……平靜。
仿佛,他早就知道,這隻猴子,這隻不屬於任何“理”,也不被任何“理”所接納的野猴子,最終,會走到這一步。
會走出一條,連他,都未曾想過的,全新的……道。
隨即,他緩緩地,轉過了頭。
他的目光,穿透了那正在緩緩分離的清濁二氣,掃過了那片,剛剛才凝固的,荒蕪的大地,掃過了那片,同樣空曠的,蒼茫的青天。
他看到了,那第一縷風的吹拂,也看到了,那第一片雲的流淌。
他看到了,第一株青草,是如何艱難地,從那還帶著混沌氣息的頑石之中,探出了稚嫩的頭。
也看到了,那第一隻剛剛誕生的,連眼睛都未曾睜開的幼獸,是如何在下一瞬,便成了另一隻,更為強大生靈的……口中食。
生與死。
苦與難。
希望與絕望。
所有的一切,都在這片,剛剛才有了色彩的新天地之間,以一種,最為原始,也最為殘酷的方式,瘋狂地上演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