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煩。
這兩個字,像兩塊,被那山間清風,吹了不知多少年的,冰冷的石頭,砸在了孫悟空那顆,剛剛才軟了一絲的魔猿之心上。
不疼。
就是有些……硌得慌。
他看著那座山,看著那座,由純粹的“理”構築而成的,無形的搖籃。
看著那搖籃之中,那塊,正在安靜地,沉睡著的……石頭。
他不想砸。
不是打不過,是不想。
這是一種,很奇怪的,連他自己,都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
像一個,橫行鄉裡慣了的惡霸,在路邊,看到了一個,睡得正香的,流著口水的,臟兮兮的,卻又無比眼熟的……野孩子。
你下不去手。
可銅,就在那山裡。
飯,就在那鍋裡。
鍋,卻被一個,你不想掀翻的,小屁孩,當成了床。
孫悟空緩緩地,將那根,同樣在嗡鳴,同樣在渴望著一場酣暢淋漓的“升級”的燒火棍,重新,扛在了肩上。
他繞著那座,其貌不揚的矮山,走了起來。
一圈。
兩圈。
三圈。
他走得很慢,像一頭,被關進了新籠子的,不知疲倦的狼。
他在找。
找那堵,看不見,摸不著,卻又真實存在的,牆的……縫。
沒有縫。
那座,由太清道韻構築而成的無形壁壘,是完美的。
像一個,由最純粹的“理”,吹出來的,渾圓的,不帶一絲雜質的……肥皂泡。
它很美,也很脆弱。
但,你找不到,可以下手的地方。
你一碰,它就碎了。
裡麵的東西,也就跟著,碎了。
孫悟空停下了腳步。
他那雙,早已見慣了生死的灰色眸子裡,所有的不耐與譏誚,儘數退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仿佛一個,最頂尖的棋手,在遇到了一個,他從未見過的,古怪的,卻又無比精妙的……殘局之後,那發自本源的,純粹的……專注。
他緩緩地,在那座矮山之前,盤腿,坐了下來。
他沒有去看那山,也沒有去感悟那“理”。
他隻是,將那根,毫不起眼的燒火棍,橫在了自己的膝上。
然後,閉上了眼。
像一塊,從那混沌之中,漂流了不知多少紀元,終於,找到了一塊,可以讓自己,歇歇腳的,同樣頑固的……石頭。
他,在等。
也在……講道理。
他識海之中,那枚,醜到沒有任何美感可言的灰白法印,微微地,搏動了一下。
一股,同樣不屬於這方天地任何“理”,充滿了“不服”與“逆命”的滔天戰意,自他那具,看似瘦削,實則蘊含著無上偉力的魔猿之軀裡,緩緩地,彌漫開來。
那不是法力,不是神通。
那是一種,比混沌更混沌,比野蠻更野蠻的,獨屬於他孫悟空的,名為“力”的……道。
那道,是灰色的。
是戰,是破,是一往無前,是玉石俱焚!
它,沒有去攻擊那座壁壘,沒有去衝撞那方搖籃。
它隻是,像一滴,最濃稠的,最不講道理的墨,悄無聲息地,滴入了那片,由最純粹的“清靜”與“無為”,構築而成的,清澈的湖麵。
然後,那湖麵,皺了。
那股,溫和的,充滿了“無為”與“自然”的太清道韻,感覺到了。
它感覺到了這個,與這方新天地,格格不入的,充滿了“混沌”與“無序”的,古老的“異物”。
它想去淨化它,想去同化它。
想用那,足以讓準聖都為之沉淪的“清靜無為”,去撫平那股,足以將這片青天都捅個窟窿的……滔天戾氣。
像一位,最慈悲的長者,在試圖,去安撫一個,正在撒潑打滾的,頑劣的,不聽話的……野孩子。
然而,它做不到。
孫悟空的“理”,太硬了。
硬得,像一塊,從那混沌之中,淬煉了不知多少紀元,連盤古巨斧,都未能將其徹底磨滅的……頑石。
你撫不平它。
你隻能,繞開它。
於是,那片本該是渾然一體的,清澈的湖麵,在那滴,不講任何道理的墨,滴入的刹那。
其“理”,亂了。
為了維持自身的“清靜”,為了維持那份,不被汙染的“自然”。
它,隻能,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