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隻火鳥，也走了。
它帶走了那份被強行按下的驕傲，也帶走了那份飲鴆止渴的苦澀。風裡，那股足以將魔土點燃的燥熱，也漸漸散了。
孫悟空站在原地，沒動。
他掂了掂手裡的混沌擎天棒。棒子，比之前沉了。也，更活了。那玄黃水母與梧桐神木之心還未到手，可他仿佛已經能感覺到，這根鐵棒，在渴望著那水與木的滋潤。
這片西方的焦土，又恢複了那亙古不變的，死寂。
可這死寂，沒能持續多久。
空氣，又變了。
不是濕，不是熱。是……一種，沉重。
一種，仿佛這片早已被抽乾了所有生機的大地，正發出無聲悲鳴的，厚重的，充滿了“枯萎”與“終結”的……哀傷。
孫悟空那雙倒映著屍山血海的灰色眸子裡，那抹剛剛才因為做成了兩筆好買賣，而升起的愉悅，再一次，緩緩斂去。
他臉上的表情，變得有些，古怪。
像一個，擺好了攤子，等著收錢的惡霸，卻發現，上門來哭窮的，竟排起了長隊。
遠方的地平線，沒有光，沒有火。隻是，那片黑色的焦土，仿佛，變得更黑了。
一隻，麒麟，緩緩地，走了過來。
它走得很慢，很沉。每一步，都像是在用儘全身的力氣，去拖拽著一個，早已死去的，看不見的，沉重的……枷鎖。
它本該是祥瑞的化身，是這方天地，最為仁德，也最為厚重的生靈。可現在，它那五彩的鱗甲，早已黯淡無光，像蒙了塵的古玉。它那本該是充滿了“仁德”與“寬厚”的眸子裡，隻剩下，一片，在目睹了族群與大地，一同走向枯萎之後，那獨有的，深沉的……絕望。
它身上，沒有傷口。
但，它在腐爛。
一種，自內而外的，從本源開始的，緩慢的，卻又無法逆轉的……腐爛。
它停在了孫悟空身前，沒有俯視，也沒有仰視。隻是，用一種，近乎於平等的，卻又充滿了無儘疲憊的姿態，看著這個，穿著一身破爛僧袍的，灰衣魔猿。
“混沌魔猿。”
它的聲音，很厚重，像古老的山岩，在風中，發出最後的，歎息。
“我乃麒麟族，墨麟。”
孫悟空掏了掏耳朵，臉上，那抹不耐煩的譏誚，終於，徹底地，爆發了。
“還來？”他將混沌擎天棒，往地上一頓，那動作，粗暴，直接，不帶一絲煙火氣，“俺老孫這裡，是你們洪荒舊主的，哭喪堂嗎？”
“龍族哭完了，鳳族哭完了，現在，輪到你們麒麟了？”
他咧嘴一笑，那笑容裡，充滿了不加掩飾的，純粹的……惡意。
“你們是商量好了，打算把俺老孫，活活煩死，好繼承俺這根，燒火棍？”
墨麟那雙，本已變得黯淡的眸子，猛地一縮。它那龐大的身軀，微微一顫，四蹄之下，那片黑色的焦土，竟不受控製地，向下，塌陷了寸許。
它沒有憤怒，沒有屈辱。
它隻是，更絕望了。
“你……都知道了？”它的聲音，變得更為沙啞，也更為……無力。
孫悟空笑了。
那笑容裡，所有的惡意，儘數退去。隻剩下一種，在終於，看完了這場，拙劣的，連環上演的，滑稽戲之後，那發自本源的，純粹的……厭倦。
“那條老龍，說他家水缸漏了。那隻火鳥，說她家爐子炸了。”他將混沌擎天棒，重新，扛上了肩，那動作，充滿了不加掩飾的，流氓般的痞氣，“現在，輪到你了。”
他頓了頓，那雙冰冷的灰色眸子，直勾勾地，盯著那隻，早已沒了半分生氣的，可憐蟲。
“你家，是地塌了？”
墨麟，徹底地，沉默了。
它那本該是充滿了“仁德”與“厚重”的頭顱，緩緩地，低了下去。
像一座，被那無情的歲月，與那更為惡毒的詛咒，一同，風化了的，古老的……山。
“……是。”
一個，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來得更加沉重，也更加……破碎的音節，自它那厚重的喉嚨深處，艱難地，擠了出來。
“我族，與大地同生。如今，大地病了。我族，亦在……枯萎。”
孫悟空靜靜地聽著，臉上的表情，沒有半分變化。
他不喜歡聽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