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根棍子,沉了。
不是分量。是道理。是那整片四海,億萬紀元也未曾真正安穩過的,所有“定”與“鎮”的道理,都壓在了他這根,隻懂得“破”與“力”的棍子上。
孫悟空喜歡這種沉。
他扛著這根,終於變得有些趁手的家夥,離開了那片,鹹濕的,充滿了腐朽與生機的海。
一步踏出,腳下,便不再是沙。
是土。
風,也變了。
不再是那種,帶著無儘水汽的,黏糊糊的風。
是乾的,硬的,帶著草木初生的清香,與那太古神山,億萬年也不曾化開的,石頭的味道。
他走著,看著。
看著這片,剛剛才有了色彩的新天地。
他覺得,這地,有些……軟。
像一塊,還沒被踩結實的,新泥。
他不喜歡這種軟。
他喜歡,硬的。
像他手裡這根,剛剛才吃飽了的,棍子。
他又走了一段路。
當那輪,滾燙的,普照萬物的太陽,已經從那東方的天際,爬到了一個,他懶得去分辨的,正中的位置時。
他,停了下來。
不是因為累了。
是……他感覺到了一絲,不一樣的“理”。
那不是巫族的血氣,不是龍鳳的霸氣,也不是那西方的魔氣。
那是一種,很慢,很沉,卻又,無處不在的……秩序。
像一隻,看不見,摸不著,卻又真實存在的,由純粹的“德”與“厚”,構築而成的無形巨手,正在緩緩地,梳理著這片,本該是雜亂無章的,新生的土地。
將那歪的,扶正。
將那亂的,理順。
將那所有,不該存在的“躁”,都悄無聲息地,撫平。
孫悟空來了興趣。
他那顆,剛剛才因為那一場,可笑的“交易”,而變得有些懶洋洋的魔猿之心,再一次,緩緩地,跳動了起來。
像一個,看膩了那些,隻會用爪牙相搏的野獸的看客,終於看到了一個,真正懂得了,如何用“規矩”,去講道理的……高手。
他順著那股“理”,望了過去。
他看到了一座山。
那山,不高,不奇,甚至,有些……矮。
山上,有一座觀。
那觀,也很小,很破,像一個,鄉下老農,隨意搭起來的,茅草棚。
觀前,有一棵樹。
那樹,倒是,不小。
樹下,有一個,道人。
那道人,穿著一身,洗得發白的,灰撲撲的道袍,頭上,隨意地,挽著一個道髻。
他沒有拂塵,沒有寶劍。
他隻是,閉著眼,靜靜地,站在那裡。
像一棵,比他身後那棵樹,還要更老,也更……安靜的,古樹。
他,便是那股“理”的,源頭。
孫悟空走了過去。
他走得很慢。
像一個,不想驚擾了那場,無聲的,卻又無比浩大的“梳理”的,安靜的,看客。
那道人,睜開了眼。
他那雙,仿佛承載了這方大地,所有滄桑與厚重的眸子,落在了孫悟空的身上。
他沒有驚,沒有怒。
隻有一種,在看到了一個,本不該出現在此地的“異數”,卻又,並未感到半分意外的,古老的……平靜。
“道友,有禮。”他的聲音,很溫和,像那山間的清風,拂過那古老的土地。
孫悟空笑了。
他將那根,同樣在嗡鳴的混沌擎天棒,從肩上,取了下來,用那棒子的尾端,輕輕地,敲了敲那片,被那道人,梳理得,無比平整的,黃土地。
“俺老孫,可不是來講禮數的。”他咧嘴一笑,那笑容裡,帶著一絲,不加掩飾的,純粹的……無賴。
那道人,也笑了。
那笑容,很淡,像那觀前,那棵古樹之上,一片,即將飄落的,枯黃的葉。
“貧道知道。”他看著那隻猴子,那眼神,像是在看一個,雖然頑劣,卻又,無比真實的……孩子,“道友身上,有殺氣,有戰意,有……這方天地,都快要承載不住的,麻煩。”
孫悟空又笑了。
他喜歡這道人。
比那西方的胖和尚,順眼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