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明啟的話如同兩塊巨石，先後投入本就波瀾暗湧的湖麵。
“來人！”他聲音沉肅，帶著不容置疑的家主威嚴，目光首先轉向一旁噤若寒蟬的管事，“立刻去把‘尚品居’裡外徹底打掃整理出來，一應物件全部換新，務必做到纖塵不染，舒適周全！然後，恭請貴妃娘娘移步尚品居休息！”
他刻意強調了“尚品居”，那是李府除了主院外最奢華、最幽靜的院落，遠超之前的沉香院。這個安排，既是在安撫玉貴妃，彌補之前的“驚嚇”，更是試圖將這位皇室代表暫時從這場即將掀起的家族風暴中心隔離開來。家醜不可外揚，尤其是涉及可能存在的、如此駭人聽聞的罪行，絕不能讓貴妃，進而讓皇室，過多介入和看笑話。
管事連忙躬身應下，不敢有絲毫怠慢，立刻帶著一隊手腳麻利的下人匆匆離去。
玉貴妃端坐在太師椅上，雖然一身狼狽，但聽到“尚品居”三字，又見李明啟態度恭敬，心中的怒火和屈辱稍稍平複了一絲。她是個聰明人，自然明白李明啟此舉的深意。眼下她形象儘毀，繼續留在這裡與一個“瘋丫頭”和可能涉及醜聞的姐姐糾纏，確實有失身份。她冷哼一聲，算是默認了這個安排，在貼身宮女的攙扶下，儀態儘可能地端莊地起身，目光如同淬了冰的刀子，最後剜了李紅玉一眼，仿佛在說“這事沒完”，這才在一眾宮人侍衛的簇擁下，浩浩蕩蕩地朝著尚品居的方向離去。
送走了玉貴妃這尊大佛，李明啟明顯鬆了口氣，但臉上的凝重之色卻絲毫未減。他轉而看向臉色慘白、身體微微發抖的莊媚兒，眼神複雜，有失望，有審視，更有一絲難以言喻的冰冷。
“另外，”他再次開口，聲音比之前更加低沉，帶著一種決定性的力量，“送夫人回房休息。沒有我的允許，任何人不得打擾，夫人……也不得踏出房門半步！”
這道命令，等同於將莊媚兒軟禁了！
“老爺！老爺！”莊媚兒聞言，如遭雷擊，猛地抬起頭，眼中充滿了驚恐和難以置信，“您不能聽信那賤人一麵之詞啊！我是被冤枉的！老爺！我為李家生兒育女，操持家務這麼多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啊！您不能這麼對我！”
她試圖撲上來抓住李明啟的衣袖哀求，卻被李明啟身後兩名氣息沉穩、明顯是心腹的護衛不動聲色地攔住了。
李明啟看著眼前這個相伴多年、此刻卻顯得如此陌生和猙獰的女人，腦海中閃過李紅玉那斬釘截鐵的指控，以及莊媚兒方才那近乎失態的激烈反駁，心中疑雲更甚。他揮了揮手，語氣帶著不容置疑的疲憊與決絕：
“帶下去！”
兩名護衛立刻上前，一左一右“扶”住了莊媚兒，看似恭敬，實則不容反抗。
“不！老爺！您相信我！我是清白的！是李紅玉！是她陷害我！老爺——！”莊媚兒的聲音淒厲而絕望，一路掙紮著、哭喊著被帶離了這片廢墟，那聲音在夜風中漸漸消散，隻留下無儘的恐慌與怨毒。
處理完這兩邊，李明啟才將目光緩緩轉向自始至終都異常平靜，甚至嘴角還噙著一絲若有若無嘲諷的李紅玉。
沉香院前，火光雖已熄滅，但焦糊的氣味依舊彌漫，殘垣斷壁在月光下顯得格外淒清。下人們早已被屏退，隻剩下父女二人，以及遠處一些不敢靠近、卻豎著耳朵偷聽的心腹侍衛。
夜風吹過，卷起地上一片焦黑的樹葉，氣氛壓抑得令人窒息。
李明啟看著這個女兒，心情複雜到了極點。她不再是以前那個唯唯諾諾、可以隨意忽視的“廢物”了。她變得尖銳、強大、甚至……有些可怕。她今日的舉動，看似魯莽衝動，實則每一步都精準地踩在了要害上，逼得他不得不做出抉擇。
“紅玉，”他深吸一口氣，試圖用父親的威嚴壓下心中的波瀾，“你今日，太衝動了。縱火行凶，燒傷貴妃與主母，無論緣由，這都是大罪！”
李紅玉聞言，卻隻是輕輕笑了一聲，那笑聲在寂靜的夜裡格外清晰。
“衝動？”她抬起眼眸，目光清亮如寒星，直直地看向李明啟，“父親，若我今日不‘衝動’，此刻餓著肚子、忍氣吞聲躲在聽雪院裡的我，誰會為我主持公道？是您嗎？還是那位，‘公正嚴明’的貴妃娘娘？”
她的話語如同鋒利的針，刺得李明啟一時語塞。
“至於燒傷？”李紅玉嘴角的嘲諷加深，“她們不是還好好活著嗎？比起那些被囚禁在暗無天日的密室裡，被榨乾鮮血、化作枯骨的無辜之人，她們這點皮肉之苦，又算得了什麼？”
她再次將話題引回了那個最核心、最恐怖的指控上。
李明啟的臉色變得極其難看，他緊緊盯著李紅玉，沉聲道：“紅玉，你可知，指控主母行此邪術，乃是重罪！若沒有確鑿證據，便是誣告，其罪當誅！”
他在試探，也在警告。
李紅玉毫無畏懼地迎上他的目光，語氣平靜卻帶著一種令人信服的力量：“父親，是真是假，您親自去看一眼，不就清楚了嗎？那密室就在她床板之下，機關隱秘，但以父親之能，找到它並非難事。至於裡麵藏著的是金銀珠寶，還是……血池煉獄，一看便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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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頓了頓，補充道，聲音帶著一絲冰冷的意味：“當然，父親若覺得家醜不可外揚，想強行將此事壓下，女兒人微言輕，自然也無可奈何。隻是，紙終究包不住火。今日我能發現，他日，未必不會有其他人發現。到那時，若被禦史台，或被有心之人無意間’知曉，上報天聽……我們李府，恐怕就真的要大禍臨頭了。”
她的話，軟中帶硬，既指出了查明真相的必要性，也點明了掩蓋真相可能帶來的毀滅性後果。
李明啟陷入了長久的沉默。他背著手，在焦黑的廢墟前踱了幾步，月光將他的影子拉得很長。李紅玉的話，像一把重錘，敲打著他內心最深的顧慮——家族的存續與榮耀。
終於，他停下腳步，轉過身，目光深沉地看了李紅玉一眼。
“此事，我自有分寸。”他沒有立刻表態是否去查看密室，但這句“自有分寸”，已然表明他聽進去了，並且絕不會輕易放過。
“夜色已深，你也回去休息吧。”他揮了揮手，語氣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今日之事，在未有定論前，不得再對外人提起。”
李紅玉知道，今夜隻能到此為止。能讓莊媚兒被軟禁，能讓父親心生疑竇，她的目的已經初步達到。她微微頷首，不再多言，轉身，衣裙在夜風中輕拂，邁著沉穩的步伐，朝著聽雪院的方向走去。
背影決絕而孤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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