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民們心裡那本被煽動得有些發熱模糊的賬本,被林陽這毫不留情的一筆瞬間理得清清楚楚。
是啊,一萬塊!
張老根口口聲聲為全屯謀利,可他自己家就要先吞掉一萬。
剩下的一萬再分給一百九十多戶?
一戶最多幾十塊錢!
結果還要反過來承他的情……
林陽如同實質的銳利目光掃過那些臉上仍殘留著困惑和不甘的村民,那眼神仿佛有千鈞之重。
他有意放緩了語速,讓每一個音節都清晰得像釘入木板的鉚釘,不容置疑地釘在眾人心頭:
“你們心裡頭是不是也七上八下,琢磨著為啥我們蓮花村一不貪錢,二不圖利?”
他恰到好處地停頓,給足了每個人思索的時間。
所有目光都緊緊吸附在他身上,連風都似乎暫時屏息。
林陽嘴角微彎,露出一抹了然和洞悉的淡淡笑意,緩緩說道:
“明白告訴你們為啥!因為我們要的,是廠裡的工位!是守在自家炕頭邊上就能端上的飯碗!是長長久久的生計!”
他抬手遙遙指向山坳外隱約可見通往蓮花村的方向。
“八爺應承了我們村,合辦磚窯廠!隻要廠子一立起來,咱蓮花村的父老鄉親,但凡家裡有把力氣不怕出臭汗的,就有資格進場子當工人!”
“家門口乾活出力,掙的是清清白白,月月能拿到手的現錢!我們看的是長遠。”
他的目光炯炯有神,掃過一張張漸次醒悟、繼而被巨大的懊悔和憤怒占據的麵孔:
“工錢,最差最差的也得是這個數!”
他豎起三根手指。
“每月三十塊!不多吧?農忙照樣下地,旱澇風雨都擋不住工錢進兜!老婆孩子熱炕頭,票子揣懷裡熱乎!”
林陽的聲音陡然變得如同燒紅的烙鐵,帶著一股滾燙的拷問力量,敲打著每個人的神經。
“好好扒拉扒拉你們心裡的小算盤!指著那一萬塊,分到你們手裡那幾十塊錢。”
“買點油鹽醬醋,扯幾尺布頭,眼一閉一睜,錢袋子就空了癟了。攥手裡它能下崽嗎?”
“可要是能去那磚窯廠搬磚燒窯呢?起早貪黑踏踏實實乾上兩個月,這幾十塊錢不就穩穩當當揣兜裡了?”
“這不一樣!這是長流水!是細水長流,能養活一家老小好幾茬的活錢!活命錢!懂不懂?!”
林陽看著那一張張由迷茫震驚轉為極其強烈的被愚弄羞辱感的臉孔,那眼神仿佛在看一群被耍得團團轉還幫人數錢的可憐蟲。
最終,他輕輕地,帶著無儘嘲諷地搖了頭:
“你們呐,真是讓人瞧著心裡頭堵得慌!那爺倆眼珠子就盯著能獨吞的肥肉,拿你們全屯當槍使,當墊腳石往上爬。”
“你們倒好,還真信了他們畫的那張又大又圓的饞人餅?這裡頭的賬,還用得著我林陽掰開你們的腦殼子往裡塞?”
“自個兒的腦袋瓜子呢?都特娘的讓豬油糊上了?!”
這番攤在日頭底下的對比和毫不留情的詰問,如同兜頭灌下的冰雹,劈裡啪啦砸在靠山屯眾人心口上。
先前被那張虛無縹緲“一萬塊”煽動起來的熱血,瞬間被一種強烈到窒息般的羞恥感和極度的憤怒完全取代!
那點本以為能沾上的好處,在林陽這明晃晃擺在眼前的“工位”、“長流水活錢”麵前,簡直成了個徹頭徹尾的騙局和笑話!
一片死一樣的寂靜籠罩下來。
山風嗚咽著卷過雪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