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有德猛地拽住了林陽自行車後座的車架子,車子一個趔趄。
林陽回頭,看見憨子那原本黝黑憨厚的臉上,沒了剛被調侃時那份懵懂,反而顯出一種罕見的抗拒和難得的清明。
“陽哥……”王有德聲音悶悶的,像被土塊壓著,“要不……要不俺……還是……先不要媳婦了!”
王有德人憨,心卻透亮。
那點錢和肉的算計,他心裡跟明鏡似的!
真把馬小花娶回去,後頭鐵定跟著她爹那個吸血的爛賭鬼,像螞蝗叮上牛腿,甩都甩不脫。
他就圖過個清靜靜靜的日子,多掙工分奉養老爹,不想沾上任何烏七八糟,糾纏不清的麻煩!
剛才院裡那幾聲“每月往回扒拉貼補”,像生鏽的針狠狠紮進他耳膜。
這哪是娶媳婦?
分明是娶回一尊要供起來,還得從他和爹的碗裡摳食兒的祖宗!
王有德心思直得像根椽子。
就他和爹倆人過日子挺好,有把力氣,多開兩分荒地。
沒媳婦……真清淨!
林陽狠狠瞪了他一眼,眼神帶著不容置喙的分量:
“說啥胡話!憨子,這是老天爺掉到你頭上的福緣!”
“進去後,你就給我寸步不離跟著,叫你做啥你做啥,不該說的話一個字也彆往外蹦!”
“放心,那爛賭鬼……蹦躂不長久了!”
他聲音壓得極低,吐字清晰,像釘子一樣敲進憨子耳朵裡。
王有德看著林陽眼中那份不容置疑的篤定,心裡剛剛拱起來的那些猶豫和不情願,像灶膛裡的餘火猛地被澆了一大瓢涼水,“呲溜”一下就滅了。
他信服林陽,陽哥絕不會坑他。
悶悶地“嗯”了一聲,用力點了點他那顆蒲扇般的大腦袋。
林陽一把推開那扇虛掩著的、吱嘎作響的破敗木門。
院內的景象瞬間闖進視野。
一個瘦小得像豆芽菜的身影,穿著打滿補丁,棉絮都硬結成塊的破棉襖,跪在凍得梆硬的泥地上,身子蜷縮成一團,不住地顫抖。
旁邊站著一個乾瘦精悍的中年男人,套著件油光鋥亮,汙跡斑斑的破棉襖。
個頭撐死了一米七,臉上沒掛二兩肉,高聳的顴骨襯得眼窩深陷,眼神渾濁裡透著狠厲。
正是那爛賭鬼馬強。
他手裡攥著根指頭粗的細荊條,正沒頭沒腦地死命抽打跪地女孩攤開的手掌心。
啪!啪!啪!
每一下都帶起一聲壓抑的悶哼,伴隨著幾滴滾燙的淚珠砸進冰冷的地麵。
女孩的兩隻小手早已布滿紫紅的血棱子,腫得像發麵饅頭。
她卻死死咬著下嘴唇,唇瓣都快咬出血來,臉憋得發青發白,楞是半句討饒的話沒有。
正是馬小花。
算不上驚豔絕倫,一張臉隻算得上清秀,帶著常年吃不飽的菜色,眉眼間卻透著一股水洗不掉的執拗。
林陽心裡暗暗點頭,就是這股子柔中帶剛,打落牙齒和血吞的韌勁兒,日後才能替憨子撐住那個家。
馬強自己反倒打得氣喘籲籲,臉上泛著不正常的油光,竟還沒發現門口來人,兀自跳腳咒罵:
“……小賤蹄子,老子再問你最後一遍!應不應?!應不應……”
“咳!”
林陽一聲不輕不重的咳嗽,像塊投入混水的石頭,瞬間截斷了院子裡的喧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