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陽不再看他那張滑稽又可憎的官臉。
他驀地轉身,麵向黑壓壓的,心都提到嗓子眼的人群,聲音洪亮如鐘,帶著一股斬釘截鐵的力量,給那些惶惑的心打下一根定海神針:
“鄉親們!都把心放肚子裡去!這窯廠——黃不了!”
“咱們的窯,不僅要建,還要建得更大,更敞亮!好磚燒得更多!”
“我林陽今天就把話撂在這兒了!靠山屯的窯廠,鐵定建起來!”
“張家溝,靠山屯!這兩個村,家家戶戶,隻要年富力強,舍得出這把子力氣!咱窯廠的大門就大敞四開!”
“男爺們能乾重活,扛大包,鑽窯膛!婦女同誌也能來和泥脫坯,碼磚晾曬,燒火做飯!三十塊錢一個月打底!乾得多,拿得多!”
“咱們燒的是清清白白的磚!掙的是辛辛苦苦,乾乾淨淨的血汗錢!天王老子來了,也擋不住咱們正正經經地活命!”
這話像一碗滾燙的熱油潑進了凍僵的鍋裡,瞬間點燃了所有人幾乎熄滅的希望之火!
人群裡爆發出海嘯般的應和聲,喊好聲。
那些原本還充滿擔憂,不知所措的眼神,此刻都猛地被點亮了,煥發出一種叫做“盼頭”的光芒。
林陽最後深深看了一眼鄉親們,目光在張老根那悔恨交加又拚命點頭的臉上停留了一瞬。
隨即,他不再言語,邁開步子,主動走進了那十幾個麵色複雜的工作人員中間。
八爺也一言不發,從容地跟了上去。
他們倆,一老一少,在無數道交織著憤怒,擔憂和信任的目光中,走向那輛停在塵土飛揚的土路邊的破舊吉普車。
離開了群情激憤的人群包圍圈,走出村子百十步,來到空曠的大路上,氣氛陡然變得死寂而壓抑。
隻剩下土路上揚起的浮塵和被驚飛的幾隻灰麻雀。
趙長興終於從剛才的極度憋悶和當眾受辱的恐懼中緩過一口氣來。
那點羞憤如同澆了油的野草,在他心裡猛烈燃燒,瞬間化作了更深的怨毒。
他咬牙切齒,聲音嘶啞得像是被砂紙磨過,一字一句從嗓子眼裡擠出來,帶著濃濃的刻毒:
“哼!不識抬舉的賤骨頭!這會子還想著會有人來救你?做夢!你當這是武俠話本子?!”
他猛地停下腳步,布滿血絲的眼睛惡狠狠地瞪著林陽,像在看一塊必碎的朽木:
“現在是什麼形勢?!是大勢在我!我趙長興是新官!上頭的刀,握在我手裡!”
“這上任的第一把火,就是要燒掉你這棵礙眼的歪脖子樹!殺雞儆猴!懂嗎?!”
他越說越激動,似乎找回了某種掌控感,臉上泛起一種病態的,自以為是勝利者的潮紅,唾沫星子濺到了林陽臉上。
“識相點的,有點眼力見的,這會兒就該知道夾著尾巴做人!誰會為了你個沒根沒基的窮泥腿子,出頭得罪老子?!嗯?”
“強龍不壓地頭蛇?呸!你也配叫地頭蛇?頂多就是條爛泥溝裡的泥鰍!”
“真有點本事有點後台的,至於縮在這鳥不拉屎的窮山溝裡刨食?!”
“看看你們這窮縣,改革開放都幾年了?仍然窮得叮當響!連個正兒八經的萬元戶都扒拉不出來!”
“老子來,是帶著尚方寶劍,是要帶他們脫貧致富的!”
“是你小子擋了老子的路!壞了老子的政績!那就彆怪老子讓你——死無葬身之地!”
他幾乎是吼出了最後幾個字,臉上帶著一種瘋狂而殘忍的笑意。
林陽看著他這副小人得誌,歇斯底裡的嘴臉,臉上的平靜終於繃不住,忽然嗤笑出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