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默看著伸到麵前那隻微微顫抖卻依舊努力保持優雅的手，以及宋怡眼中那幾乎要滿溢出來的、複雜難言的光芒，他沉默了一瞬。
帽簷下的目光無人能窺見其情緒。
他並沒有起身，隻是抬手，用指尖非常短暫地、近乎禮節性地輕觸了一下她的指尖，一觸即分，聲音顯得愈發低沉平淡：
“宋總，幸會。”
他的反應冷靜得近乎漠然，與宋怡幾乎無法抑製的激動形成了鮮明對比。
站在宋怡身後的助理驚訝地微微張開了嘴，眼神在自家領導和這位神秘作家之間來回逡巡。
她從未見過宋總如此失態——
雖然極力掩飾，但那細微的顫抖、異常的聲線和過於明亮的眼神，都太不“宋總”了！
而且，這位“曾先生”的態度……是不是也太冷淡、太疏離了點？
甚至有些……不禮貌？
她哪裡知道，淩默這不是冷淡和疏離，是有點驚訝和尷尬！
畢竟這個女人曾經差點成為淩默來到這個世界的第一個女人！
宋怡卻絲毫沒有被淩默的冷淡打擊到。
指尖那轉瞬即逝的觸感，如同微弱的電流，讓她心尖都跟著一顫。
是他！真的是他！
這種拒人於千裡之外的清冷感，獨一無二，絕不會錯！
她順勢收回手，指尖悄悄蜷縮起來，仿佛想要留住那一點轉瞬即逝的溫度。
她臉上的笑容更加明媚，帶著一種失而複得的狂喜和小心翼翼：
“曾先生，真沒想到您這麼年輕有為。
《三體》和《士兵突擊》還有《紅樓夢》寫得真是太好了，我和我們公司的同事們都拜讀過無數遍，每一個人物都栩栩如生，每一段情節都感人至深。”
她的話語流暢而充滿熱情，既是商業吹捧，也是發自肺腑的真情實感。
淩默隻是幾不可察地點了下頭，算是回應，然後指向對麵的座位：“坐。”
語氣依舊沒什麼起伏。
助理趕緊上前一步，為宋怡拉開椅子。
宋怡優雅落座，雙腿並攏微微傾斜，姿態無可挑剔，但她的目光始終沒有離開淩默的臉，試圖從那壓低帽簷的遮擋下，捕捉到更多熟悉的細節。
“曾先生，我們新銳紀元對《士兵突擊》的影視改編抱有極大的誠意和熱情。”
宋怡迅速進入狀態，但語速比平時稍快，透露出她內心的不平靜，“我們認為這部作品的價值絕不僅僅在於一個精彩的故事，更在於它所傳遞的‘不拋棄不放棄’的精神內核，這種精神在當下社會具有極強的現實意義和共鳴點。”
她開始闡述公司的理念和規劃，內容與之前電話裡李總說的相差無幾，但更加細致，並且全程目光灼灼地看著淩默，觀察著他最細微的反應。
淩默安靜地聽著，偶爾端起麵前的茶杯抿一口，並不插話。
他的沉默給人一種無形的壓力。
助理在一旁正襟危坐，連呼吸都放輕了。
宋怡卻越說越自信，越說越投入。
她了解淩默，知道他喜歡高效直接的溝通。
她儘可能地將方案的核心優勢清晰、有力地表達出來。
“……所以，我們不僅僅是想購買版權，我們更希望能與您深度合作，共同打造一部既能尊重原著精髓，又能引爆市場、引發全民熱議的現象級作品。”
宋怡最後總結道，語氣堅定而充滿感染力。
她說完，期待地看著淩默。
茶室裡安靜下來，隻剩下煮水的咕嘟聲和極輕微的呼吸聲。
淩默放下茶杯，目光似乎透過帽簷的陰影落在宋怡臉上。
“宋總的方案很有吸引力。”
他緩緩開口，聲音平穩無波，“尤其是對年輕觀眾和市場傳播的把握。”
宋怡心中一喜，臉上的笑容剛剛揚起。
卻聽淩默繼續道：“不過，我有些疑問。”
“您請說。”
宋怡立刻坐直了身體，全神貫注。
“新銳紀元過往的作品，以都市情感、青春偶像題材見長，風格更偏向快節奏和強情節。”
淩默的語氣聽不出任何情緒，像是在單純地陳述事實，“《士兵突擊》是一部需要沉下心打磨、充滿現實主義力量和厚重情懷的軍旅作品。
貴公司如何保證，在追求市場效應的同時，不損傷作品的筋骨和內核？
如何避免它被過度娛樂化或快餐化？”
他的問題一針見血，直接點出了新銳紀元可能存在的短板和最讓人擔憂的地方。
小楊的心提了起來，有些緊張地看向宋怡。
宋怡卻並沒有被問住，反而眼中閃過一絲欣賞——他還是那樣，冷靜、犀利，直指核心。
她微微吸了口氣，笑容依舊自信，從容應答：
“曾先生的問題非常關鍵。
首先，我們承認公司過往的風格與《士兵突擊》存在差異，但這正說明了我們尋求突破的決心。
我們並非要強行改變《士兵突擊》的底色，而是希望用我們更擅長的視聽語言和敘事節奏，讓它的優秀內核被更多原本可能不關注軍旅題材的觀眾看到並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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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次，我們已經初步接洽了國內頂級的軍事顧問團隊和擅長現實主義題材的資深編劇。
我們會組建一個兼具專業軍事知識、深厚編劇功力和市場洞察力的核心創作班底。
製作層麵，我們絕對會以最高標準要求自己，服化道、場景、訓練都會力求真實還原。”
“最後，關於您擔心的娛樂化問題，”宋怡的目光變得無比認真，“我們的理念是真誠的表達就是最好的傳播。
我們會挖掘故事本身的情感衝擊力和人物魅力，而不是靠外在的噱頭。
不拋棄不放棄這句話本身就擁有穿透一切年齡和圈層的強大力量，我們需要做的是釋放它，而不是修飾它。”
她的回答條理清晰，既有對自身優勢的認知，也有對潛在問題的解決方案，誠意十足。
淩默靜靜地聽著，手指無意識地在桌麵上輕輕敲擊了兩下，陷入了短暫的沉默，似乎在評估她話語中的分量。
宋怡的心隨著他沉默的每一秒而微微懸起。
她不怕他提問，就怕他沉默。
這種沉默，讓她無法準確判斷他的想法。
片刻後，淩默終於再次開口，卻跳過了剛才的話題，問了一個看似不相乾的問題：
“宋總應該不是常駐粵城吧？怎麼會想到來負責這個項目？”
宋怡的心猛地一跳！
他……他是在問自己？他關心自己的動向？
巨大的欣喜瞬間衝垮了剛剛的緊張，她幾乎要控製不住嘴角上揚的弧度，連忙借低頭整理裙擺的動作掩飾了一下。
再抬頭時，她眼波流轉，笑容裡帶上了一絲難以言喻的微妙意味，聲音也放柔了些許：
“公司很重視這個項目，我認為親自過來才能體現出最大的誠意。而且……”
她故意頓了頓，目光盈盈地看著淩默，意有所指地輕聲補充道：
“粵城是個好地方，人傑地靈。
能在這裡遇到……故人，更是意外之喜。”
最後四個字，她說得極輕，卻帶著千回百轉的意味。
助理在一旁聽得雲裡霧裡，隻覺得領導今天說話怎麼有點怪怪的？
淩默搭在桌邊的手指幾不可察地蜷縮了一下。
帽簷下的眉頭似乎微微蹙起，但很快又舒展開。
他沒有接宋怡這個話題，而是重新將談話拉回正軌：
“宋總的誠意我了解了。
資料我會仔細看。
有消息，我的編輯會通知貴公司。”
這是要結束會談的意思了。
宋怡眼中飛快地掠過一絲失望，但她立刻調整好狀態，優雅起身：
“當然。
期待您的回複。
無論結果如何，今天能見到您，都非常榮幸。”
她再次伸出手，這一次，眼神裡充滿了不容錯辨的期待和一絲懇求。
淩默微微頷首，再次與宋怡禮節性地握了握手，準備結束這次會麵。
“再見，宋總。”
“再見，曾先生。”宋怡微笑著，著重咬了那個姓氏，眼底光芒閃爍。
淩默不再多言，轉身欲走。
“曾先生，請稍等。”
宋怡忽然開口，語氣依舊保持著商務的禮貌，但多了一絲不易察覺的請求。
她側頭對身邊的助理小楊說：
“小楊，你先去車裡等我，我有點關於版權細節的……小事，想單獨再向曾先生請教一下。”
小楊雖然有些疑惑——剛才不是談得挺全麵的嗎？
——但還是立刻點頭：
“好的宋總。”
她禮貌地對淩默說了聲“曾先生再見”，便拿著文件包先行離開了茶室，並輕輕帶上了門。
一時間，雅致的茶室裡隻剩下淩默和宋怡兩人。
空氣仿佛瞬間變得粘稠而安靜，隻剩下煮水壺輕微的嗡鳴和彼此幾不可聞的呼吸聲。
門關上的輕響仿佛是一個信號，宋怡身上那層精乾專業的鎧甲似乎也隨之悄然褪去了幾分。
她向前走了半步，距離淩默更近了一些，目光不再掩飾，直直地、深深地望向他，試圖穿透那帽簷和的阻礙。
“淩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