坡底的泥水早已浸透了李驍的衣襟,他單膝跪地,右手撐在濕滑的樹根上,指節因用力過度而泛起一片慘白。豆大的冷汗從他額角滑落,與雨水混雜在一起,順著臉頰淌下。後頸那道疤痕依舊灼燙難耐,仿佛有一根燒紅的鋼針狠狠紮進骨縫,疼得他幾近咬牙。
李震蹲在他身旁,目光依次掃過三人,最後落在李瑤手中那張用炭筆匆忙勾出的草圖上。草圖的線條有些淩亂,但大致輪廓還算清晰。
“還能走。”李驍咬著牙,艱難地站起身來,聲音低沉而沙啞。他的身體晃了晃,卻強忍著穩住了身形,沒再搖晃半分。
李瑤迅速將草圖折好,塞進懷裡。指尖沾滿了泥汙,她也顧不上擦拭,隻是抬頭看向父親,眼神清澈而堅定:“腳印朝著山坳的方向去了,刀鞘拖痕也沒有中斷,這說明至少還有兩人在前麵。”
蘇婉沒有說話,隻是默默地伸手探了探李驍的脈搏。感受到那微弱卻還算穩定的跳動,她不動聲色地將袖中那支抗生素攥得更緊了。她心裡清楚,現在還不是使用的時候,必須留到最關鍵的時刻。
李震輕輕點頭,抬手做了個手勢——貼邊慢行,千萬不要踩斷枯枝,以免發出聲響暴露行蹤。
四人沿著坡壁小心翼翼地挪動著腳步。腳下的腐葉堆積得很厚,每一步都得小心翼翼地試探著落腳,生怕一個不小心就會滑倒。李瑤走在最前麵,她的手指輕輕撫過樹乾,借助樹乾的力量穩住身形。突然,她停住了腳步,抬手示意後方的人停下。
前方大約十步遠的地方,泥地中伏著一具屍體。屍體的背心插著半截斷箭,箭杆上刻著極小的“李”字。李震快步走上前,蹲下身子仔細翻看。屍體的腰牌已經被摘走了,但衣領內側縫著一塊布條,布條上的墨跡還沒有完全暈開,隱約可以看出寫著“張府夜巡第三隊”。
他將布條抽出,小心地塞進懷中,眼神中閃過一絲思索。
李瑤蹲在一旁,目光緊緊地落在屍體的傷口上。箭矢入體的角度明顯偏斜,很明顯是從後方高處射進來的,直接穿透了肺葉,這無疑是致命的一擊。她伸手輕輕撥開屍體的肩甲,發現另一側肋下有擦傷,皮肉翻卷開來,像是被什麼硬物猛烈撞擊過。
“不是戰場誤傷。”她低聲說道,語氣中帶著一絲篤定,“是近身偷襲,先被打倒,然後再補上一箭。”
蘇婉蹲下身子,仔細查看屍體的麵部。隻見屍體臉色青灰,嘴角還殘留著一些白沫。她伸手輕輕翻開屍體的眼皮,發現瞳孔已經散開,但眼白處浮著一層極淡的青翳。
“中毒了。”她皺著眉頭說道,“發作得很快,動手的人顯然知道他會倒下。”
李震站起身來,目光投向山坳深處。霧氣彌漫,半堵殘牆隱隱約約地立在林隙間。牆邊斜插著一杆破旗,旗麵已經殘破不堪,但“張”字的輪廓仍然可以辨認出來。他眯起眼睛仔細查看,發現旗杆底部沾著新泥,顯然是不久前才立起來的。
“這不是標記。”他沉聲說道,“是信號。”
李瑤立刻心領神會:“他們在通知其他人,目標往這邊走了。”
蘇婉皺著眉頭,滿臉疑惑地問道:“可這人是張府私兵,為什麼會反被同夥所殺呢?”
李震沒有回答,隻是低頭看著手中的斷箭。箭簇已經卷刃,但刃口有細微的鋸齒,與屍體背上的箭傷完全吻合。他緩緩抬起頭,看向李驍,目光中帶著一絲深意:“你撞倒弓手時,他膝蓋受了傷,落地姿勢不穩。你還記得嗎?”
李驍點了點頭,認真地說道:“我記得他要倒,所以撞得很狠。”
“那你有沒有想過,”李震的聲音低沉而緩慢,“你為什麼偏偏在那一瞬衝出去?”
李驍一怔,腦海中瞬間回想起那一刻。那一刻,他隻覺得胸口一緊,腦中忽然閃過一幅畫麵——弓手拉弦,箭頭對準李瑤,下一息就會離弦射出。他幾乎是憑著本能撲了出去。
“我……好像提前知道了。”他低聲說道,聲音中帶著一絲驚訝,“三秒,最多三秒。”
李震的眼神微微一動,沒有再追問下去。他轉向李瑤,問道:“地形圖還能畫嗎?”
“能。”她迅速掏出炭筆,在樹皮背麵快速勾勒起來。殘牆、坡道、兩株老鬆的位置一一被準確地標出。她指著牆後一處凹地,說道:“如果他們分兩隊,一隊追,一隊守,這裡是最合適的埋伏地點。”
李震點了點頭,眼神中透露出一絲果斷:“那就讓他們埋伏。”
蘇婉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引他們出手,然後再反製。”
“不止。”李震的目光落在李驍身上,“你剛才的預感,能再試一次嗎?”
李驍閉上眼睛,深吸一口氣。後頸的疤痕又開始發燙,眼前的光影不斷晃動。片刻之後,他睜開眼睛,說道:“我看到……有人從牆後探頭,左手持刀,右手搭在弓手上。他會在……三息後出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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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震立刻下令:“李瑤,往左側拋樹皮殘片,力道要輕,就像人踩斷枯枝的聲音。蘇婉,等刀手出牆,用石塊砸他手腕。李驍,盯住弓手,他一抬臂,你就衝上去撞他肘關節。我奪弓。”
四人迅速分好位置。李瑤退至一株歪鬆後,指尖輕輕夾住樹皮殘片,輕輕一彈。殘片劃出一道弧線,落在左側的枯葉堆上,發出“啪”的一聲輕響。
牆後安靜了一瞬,仿佛時間都凝固了。
接著,一道人影猛地閃出,刀鋒在霧中劃出一道半弧。幾乎同時,另一人探身搭箭,緩緩拉開了弓弦。
蘇婉眼疾手快,抓起石塊,手腕一抖,石子精準地擊中了刀手的手腕。刀鋒偏斜,砍進了樹乾。那人怒吼一聲,正要拔刀反擊,李驍已經如離弦之箭一般衝了出去。
他腦中的畫麵與現實重疊在一起——弓手的右臂抬至四十五度,指尖鬆開弦,箭即將離弓射出。就在那一瞬,他的肩頭狠狠撞向對方的肘彎。弓手猝不及防,弓弦崩響,箭矢射偏,釘入了泥地。
李震已經撲至近前,左手迅速扣住弓手的咽喉,右手一把奪過弓。弓手拚命掙紮著,卻被他用膝蓋頂住腰椎,動彈不得。蘇婉趁機衝了出去,再次抓起石塊,砸中了第二人刀背,刀脫手飛出。
李瑤從側後包抄過來,一腳踢中刀手的小腿,將其踹倒在地。那人還想掙紮著爬起來,李驍已經手持斷箭,死死抵住他的咽喉。
“誰派你們來的?”李震壓低聲音,將弓弦緊緊地貼在弓手的脖頸上。
那人咬牙緊閉雙唇,一聲不吭。
李瑤走上前,從他的腰間解下腰帶,發現內襯縫著一張小紙條。她展開紙條,上麵寫著一行字:“三隊未歸,勿近殘牆,候令。”
她將紙條遞給李震。
李震盯著那行字,眼神漸漸變冷:“他們不是來追我們的。是來滅口的。”
蘇婉蹲下身子,掰開刀手的嘴,聞了聞氣息。她搖了搖頭,說道:“他沒中毒,但同伴中了。他們怕毒發後亂說話。”
李驍仍然手持斷箭抵住那人的咽喉,指節因為用力而變得煞白。他忽然低頭,看見自己的掌心——舊繭裂開處,一道淡青色的紋路一閃而逝,就像蛇影遊過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