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二將那杆秤輕輕從李瑤案上取下,雙手捧著送回祠堂。李震正對著沙盤,指尖停在南市口那粒白石旁,未動。
“縣令派人來了。”王二低聲說。
李震抬眼,神色不動:“說的什麼?”
“請老爺明日辰時赴縣衙,商議鹽政。張大戶也接了帖。”
李震緩緩點頭,目光掃過沙盤邊緣三粒黑沙。他知道,這一局不再隻是與張家的爭鬥。鹽市三日,百姓歸心,火漆封印已立,但無官憑,終究是懸著一把刀。如今刀柄遞到了眼前,隻看誰先伸手。
次日清晨,李震換了一身半舊青衫,未著綢緞,也未佩飾物。王二提著一個粗布包袱跟在身後,裡麵裝著三日售鹽的明細賬冊,一筆一筆,皆以炭筆錄於“建材出入”賬本夾頁,數字清晰,無一塗改。
縣衙大堂靜得異樣。
張大戶已在堂下站著,紫綢長袍,金扣束腰,手中拄著一根烏木杖,指節發白。他見李震進來,冷哼一聲,扭過頭去。
知縣端坐案後,四十出頭,麵皮白淨,眼神卻沉。他不急著開口,先讓師爺宣讀一道舊律:“鹽鐵之利,國之所倚。私販者,杖一百,流三千裡。持引者,歲納三成,方可市售。”
張大戶立刻上前一步:“大人!我張家三代供鹽於青牛,從未失責。如今外人私開市口,攪亂行情,不加懲處,反召我等來聽訓?這三成抽稅,豈非逼死良民!”
知縣撫須不語。
李震上前半步,拱手:“下民李震,願納三成之稅。”
堂內一靜。
張大戶猛地轉頭,盯著李震,像是要看穿他皮囊下的心肝。
李震繼續道:“我李家所售之鹽,粒淨無雜,定價公道,三日售出八百餘斤,百姓自購,無一強賣。若官府許我持引合法販鹽,稅銀按月上繳,賬冊可隨時查驗。”
他將包袱打開,取出賬本,雙手呈上。
知縣翻了幾頁,目光微動。這些數字不單清晰,還附有每日人流、複購率、損耗記錄,甚至連私抬鹽價者的名字都列在末頁,旁注“已除名”。
“你倒是……規矩。”知縣緩緩道。
“規矩,才好辦事。”李震垂手而立,“若無許可,下民也怕有人再雇凶砸攤,傷了百姓。官府出麵定規,才是長治久安之道。”
張大戶怒極反笑:“李震!你這是跪著求官皮!你以為得了那張紙,就能壓我張家?我告訴你,青牛縣的鹽路,不是你幾頁破賬就能走通的!”
“能不能通,”李震不看他,“由官府定。”
知縣終於抬眼,掃過二人。他本想借“三成抽稅”之名,叫兩家都出血,再從中斡旋,收些好處。可張大戶囂張跋扈,目無上官;李震卻謙恭守禮,條理分明,連賬都準備得滴水不漏。
他心中已有決斷。
“準了。”知縣提筆在一張黃紙文書上批了幾個字,蓋上縣印,遞給李震,“自即日起,準李震持引於青牛境內販鹽,按三成納課,違者依法查辦。”
那張鹽引入手微沉。
李震雙手接過,低頭道:“謝大人明斷。”
張大戶臉色鐵青,袖袍一甩,轉身就走。經過李震身邊時,他低聲道:“你今日拿的不是鹽引,是催命符!”
李震未應,隻將鹽引收入懷中,對王二道:“去衙前抄告示全文,回村張貼。”
王二領命而去。
李震正要退出大堂,眼角餘光忽見掃地雜役停了掃帚,頭微低,似在聽什麼。簽押房內,知縣正對師爺低語:“李震可用,然民望太盛……日後需另設關卡。”
掃帚又動了,雜役低頭繼續清掃,目光卻未抬。
李震不動聲色,緩步出衙。
衙門外,張大戶的轎子還未起行。他站在階下,從袖中抽出一枚銅牌,狠狠往地上一摔,低罵:“廢物!連個縣令都壓不住!”
銅牌落地,滾進石縫,一麵刻著“並州·平西王府采辦”八字,隱沒在塵土之間。
李震看在眼裡,未拾,也未言。
回村路上,王二忍不住問:“老爺,咱們得了鹽引,是不是該把鹽價再提兩文?趁勢壓垮張家?”
“不。”李震搖頭,“三日內,價不變,攤不增,火漆印再加一道暗紋。”
“為何?”
“刀有了鞘,不等於要立刻出鞘。”李震道,“官府今日扶我,是因張氏不敬。若我勢頭太盛,明日便輪到我被壓。”
王二似懂非懂,默默記下。
祠堂內,李驍已在等候。見李震歸來,立刻問:“縣令如何?可拿到鹽引?”
李震將文書取出,放在沙盤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