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的風卷著一片布角,掠過青牛村外十裡坡的亂石堆。一隻粗糙的手從草叢中伸出,指尖沾著露水和泥土,將那殘布拾起。布麵銀絲紋路在微光中一閃,隨即被攥緊。
李震站在祠堂簷下,聽見王二腳步聲由遠而近。
“昨夜有三人,到坡上問流民,李家如何待降人。”王二低聲稟報,“話沒說透,隻探了句‘若不去張府了,能不能活命’。”
李震未答,隻轉身走入堂中。李驍已在沙盤前等候,眉心微鎖。他抬眼:“父親,這是試探。”
“是動搖。”李震落座,“黑布他們見了,鈴也響了,假屍和血跡也看了。他們沒退回去殺我們,反而來問活路——說明心裡已經裂了縫。”
李驍握刀柄的手略鬆:“可昨夜他們還想燒礦道。”
“人會變。”李震道,“刀架在脖子上時,忠於誰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誰能讓他活。”
他提筆寫下一道令:放三人近村,至石橋為止,不許入寨門,不許交一語,隻給一碗熱湯、一塊粗餅。派兩名老卒守橋,見人即返,不得追問。
李驍皺眉:“就這麼打發?”
“不是打發。”李震擱筆,“是讓他們帶話回去——我們不追殺,也不急著收人。想活,自己走過來。”
當夜,石橋守卒回報:三人喝完湯,餅沒動,隻盯著村口燈火看了許久,才轉身離去。其中一人臨走時,將碗底刻了個“貓”字。
李震聽罷,隻道:“明日清晨,取回槐樹上的黑布。”
次日拂曉,李驍帶兩人上山。黑布仍在樹梢飄動,銀絲在晨光中泛冷。他命人取下,卻故意扯落一角,任風卷走。歸途中,見山道旁枯草有壓痕,三道,朝北而去。
李震接過布,未看,隻問:“痕跡可辨?”
“是軟底鞋,三人同行,步距短,顯是心急。”
“那就快了。”李震將布收入匣中,鎖入祠堂暗格。
三日後,村外傳來號角。非敵襲警訊,亦非商隊通關。是山中獵戶用的短笛聲,三起三落,為求見之禮。
王二飛奔來報:“山口來了十二人,領頭的自稱‘山貓’,帶兵器,但未入界,隻遞上一把斷刀,說是投誠信物。”
李震起身,李驍緊隨。至寨門前,望見十餘人立於界石之外,皆著舊皮甲,佩粗刀,背行囊。為首者約三十歲,臉有刀疤,左耳缺半,雙手布滿裂口,卻穩穩托著一柄折斷的鐵刀。
“我等不願再為張府賣命。”山貓聲音不高,卻字字清晰,“昨夜那場火,我們沒點。今日這把刀,是替你們斬斷舊約。”
李驍冷聲道:“你們昨夜踩的路,今早還想走正門?”
山貓不避不躲:“路是人走的。昨日為賊,今日求贖。若你不信,可先斬我頭,再收其餘人。”
李震開口:“你們退時,是因鈴聲,還是因那塊布?”
山貓頓了頓:“鈴聲嚇人,但讓我們轉身的,是布上的紋。我兄弟曾在內務庫扛過三個月貨,認得那是貢品銀紋布,民間禁用。你們有這東西,說明張府通官的事,你們全知道。”
他抬眼:“我們是被雇的粗漢,不是死士。知道你們握著能要命的證據,還敢來,就是真想換條活路。”
李震沉默片刻,轉身對李驍:“帶他們進村,至祠堂前空地。卸兵器,留一人守門,其餘人在外候命。”
李驍遲疑:“就這麼放進來?”
“他們若想動手,昨夜就燒了礦。”李震道,“現在來,是求生,不是拚命。”
山貓率眾入村,兵器交於祠堂階下。李震當眾宣布:“你們不是投靠,是贖罪。從今日起,守礦三班倒,管兩餐,每月發鹽兩斤——比張府給的多一倍。”
眾人一怔。有人抬頭,眼中驚疑未散。
“兩斤?”一人低聲問,“真給?”
“鹽從礦出,每一粒都記數。”李震道,“你們守的,是自己的飯碗。若失一粒,扣半斤;若報敵情及時,獎一斤。三月後,若無差錯,可授短刀,編入護衛隊。”
山貓上前一步:“我願領東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