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驍站在營前,手中刀未歸鞘,南嶺方向的火光驟然騰起,黑煙直衝夜空。他不再觀望,抬手召來傳令兵,聲音低而穩:“五十人,輕裝,繞後山包抄。若見人影,圍而不殺;若火中有物,務必搶出殘片。”
傳令兵領命疾行,腳步聲迅速隱入林間。李驍未披甲,隻將腰刀換至左手,右手從懷中取出一枚鐵釘,指尖摩挲片刻,收入囊中。他邁步向前,靴底碾過碎石,身影沒入夜色。
半個時辰後,破廟後山林影晃動,五十名輕兵已悄然逼近。廟門半塌,火堆中央正燒著一捆黃紙,一名黑袍男子跪坐於前,手中還握著未投火的殘頁。弓手伏於樹後,以濕布裹箭,三支連發,火苗應聲撲滅。步卒從側牆破洞突入,刀柄砸中黑袍男子後頸,將其按倒在地。木匣從其懷中滑出,封泥完整,印文清晰。
李驍隨後而至,蹲身拾起木匣,打開,一枚紫檀私印靜靜臥於絲絨之上,印鈕雕作盤龍,印麵陰刻“楚南節度使印”五字。他又從火堆邊緣拾起半張殘頁,焦邊卷曲,但“戶部勘合”四字尚可辨認,編號處空白,無騎縫章。
“帶回去。”他將殘頁與木匣交予親衛,轉身下令,“封鎖破廟,不留一人進出。屍體若有,就地掩埋;活口,押回東陽。”
密使被押至村口空地時,天光未明。李驍命人架起火盆,將殘頁攤於木案,又取出李毅前夜所繳的火漆封泥,與密使腰間搜出的印信比對。紋路一致,泥質相同,皆出自楚南轉運使司。
“這勘合,”李驍指向殘頁,“為何無編號?為何無部印?”
密使閉目不語。
李驍不急,命人取來三張白紙,鋪於案上,又取寧遠官府文書一張,置於其側。他抽出腰刀,刀尖輕劃,將空白勘合殘頁一分為二,再將寧遠公文同樣裁開。兩相對照,寧遠文書紙紋細密,墨色沉實,騎縫處有暗紋水印;而勘合殘頁紙鬆墨浮,裁口處纖維斷裂,顯係臨時偽造。
“你若說是戶部調令,”李驍抬眼,“那我問你,戶部勘合調撥錢糧,可曾不經地方備案,直送鄉野裡正?”
密使仍不答。
李驍冷笑,從懷中取出那枚鐵釘,輕輕擱在案角。“昨夜你在廟中燒的,不隻是紙。你燒的是楚南節度使的手令,也是這三名裡正的活命契。”他轉身,對親衛道:“帶人去祠堂,把那三位‘鄉賢’請來。”
三名裡正被押至時,天已微亮。為首者白須顫動,高呼“祖製自治,外官不得擅拘鄉老”。李驍不語,隻命密使抬頭。密使睜開眼,目光掃過三人,手指其中一人:“此人在油坊北角交過銀票,另兩人在破廟西樹下接過火漆令。”
那被指之人臉色驟變,下意識後退半步。
李驍將銀票憑證擲於地上,正是李毅前夜所截,票麵蓋有“楚南錢莊”朱印,金額五百兩,落款日期為三日前。他又取出火漆封泥,與密使所攜比對,紋路分毫不差。
“五百兩銀子,買你們煽動村民毀我農具,拒我醫官,可值?”李驍聲音不高,卻字字如錘,“你們口口聲聲‘祖製’,可祖製裡,有勾結外藩、私通軍政、偽造國器這一條?”
三名裡正麵如死灰。
李驍抬手,親衛上前收繳其裡正印信,繩索加身。他轉身麵向圍觀村民,將空白勘合殘頁高舉過頭:“此物,名為勘合,實為亂令。持此者,可假傳戶部調令,調糧、調兵、調官,皆無需核驗。今日若不毀之,明日便可有千份萬份,流布天下。”
他將殘頁投入火盆。火苗騰起,映紅半邊村落。
“自今日起,凡持此類偽令者,不論官職高低,皆以叛逆論處,格殺勿論!”
火光中,他抽出腰刀,刀身橫舉,指向破廟方向:“傳令兵,取我軍旗,插於廟門。東陽鄉,自此歸寧遠軍政統轄,不再設裡正專權,改行‘三榜共治’。”
話音落,親衛取來軍旗,紅旗黑字,上書“寧遠李”三字。旗杆插入廟前土中,獵獵作響。
李驍未再言語,隻從懷中取出那枚鐵釘,走到廟門殘框前,以刀尖鑿孔,將釘嵌入木縫,輕輕敲實。釘身刻字朝外,一字清晰——“信”。
他退後一步,抬手一揮。三百步卒列陣而立,刀鋒朝天,甲葉無響。
村中寂靜。祠堂布幡不知何時已被人扯下,棄於溝邊。幾名少年蹲在“工分榜”前,用炭條臨摹榜上字跡。識字課的教習站在台前,翻開新頁,寫下“公”字,道:“此字,乃天下之公器,不屬一家一姓。”
李驍轉身,走向營帳。途經村醫台,見蘇婉正為一名老農包紮手傷,藥布潔淨,動作沉穩。他駐足片刻,未上前,隻低聲對親衛道:“加派兩醫輪值,每日巡診不得少於兩村。”
親衛領命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