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瑤剛把賬冊遞到李震案前,外頭便傳來急促腳步。門未敲,人已入,是府中老仆,手裡捧著一封黃絹詔書,邊角壓得有些發皺。
“老爺,州衙差人送來的,說……點名要您親自接。”
李震沒起身,隻抬了下手。李瑤接過,指尖一觸便知是宮中特用絹料,火漆印雖碎,但龍紋清晰,確是禦前直發。她輕輕展開,目光掃過正文,唇角微不可察地一動。
“爹,是特赦令。”她聲音不高,卻字字清晰,“準您在豫州境內‘專營鹽鐵,稅賦從實申報’,雍靈帝親批,用的是朱砂批。”
李震這才起身,走到窗邊。日頭已高,光落在他袖口,照出幾道細灰紋路。他接過詔書,一眼便看到末尾那行“特事特辦”四字,筆鋒淩厲,確是皇帝親筆。他沒多言,隻將詔書疊好,收入懷中。
“備轎,去州衙。”
李瑤跟上:“我也去。”
“你去換身素衣,彆穿李府家紋。帶算盤,記三組數:陳氏曆年納稅、市價實收、我鹽場成本。”
李瑤點頭退下。
半個時辰後,州衙大堂前已聚了不少人。王煥坐在主位,袍角壓著案卷,見李震進來,眼皮都沒抬。
“李老爺今日怎麼有空?莫不是鹽車又讓人砸了,要報官?”
堂下幾名家仆模樣的人低聲笑了。
李震不答,隻穩步上前,從懷中取出詔書,當眾展開。
“陛下有令,準我在豫州專營鹽鐵,稅從實報。今日來,是為備案。”
王煥終於抬頭,目光落在詔書上,臉色一沉。他伸手要接,李震卻一收。
“王大人若不信,可上表請裁。但在旨意收回前,我李氏鹽業,合法。”
堂內靜了一瞬。
王煥緩緩放下手,嘴角扯出一笑:“聖意自然不敢違。可稅賦自有定例,陳氏每年繳一萬八千兩,你李氏既入行,也當照此數額申報。”
李震不動:“我鹽售價十文,成本三分,若按陳氏舊價納稅,一年賠三萬兩。王大人是要我賠著錢給百姓供鹽?”
“市價波動,自有律法約束。”王煥聲音冷了,“你若不願按規納稅,便是擾亂市舶,本官可依律查辦。”
話音未落,堂外腳步輕響。李瑤步入,一身素青布裙,發髻無飾,手裡托著一架烏木算盤。她走到李震身側,將算盤往公案一放,啪地一聲脆響。
“我報三數。”她開口,聲如擊石,“陳氏十年納稅總額:十八萬兩。其市售鹽價五十文,成本不足五文,十年實利九十萬有餘。我李氏鹽價十文,成本三分,若按陳氏納稅標準,一年需繳二萬兩,實收不足一萬,賠一萬有餘。”
她頓了頓,目光直視王煥:“敢問王大人,您是要我李家賠錢納稅,還是讓百姓繼續吃五十文的鹽?”
堂下有人倒吸一口氣。
王煥臉色鐵青:“你一女子,擅闖公堂,還敢妄議稅政?來人——”
“抓她?”李震終於開口,聲音不高,卻壓住了全場,“抓了她,明日全州百姓就會問——是誰不讓百姓買十文鹽?是誰逼著商家賠錢經營?”
他目光掃過堂外。街市上已有百姓圍觀,有人舉著空鹽袋,有人抱著孩子,全盯著衙門。
王煥喉頭動了動,終究沒下令。
“稅可議。”他咬牙,“但你若敢少繳一兩,本官立刻上奏,以‘欺君’論處。”
李瑤冷笑:“我賬目齊全,每日銷量、成本、支出皆可查。王大人若真關心稅銀,不如去查查陳家曆年漏報的私鹽數目——光去年,黑石溝運出的鐵船,有三成裝的是鹽。”
王煥猛地站起:“你胡說!”
“我有船單、碼頭記錄、押運人畫押。”李瑤指尖在算盤上一撥,“要不要現在當堂對質?”
王煥僵在原地。
李震看著他,緩緩道:“我不爭利,隻爭理。鹽價由市定,稅由實出。今日若無異議,我李氏自即日起,按實際銷售額申報稅銀,每旬送賬冊至衙門備案。”
堂內無人應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