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震剛把那張染了血的圖紙收進袖中,校場東側的木棚下,一名工匠正用銅皮裹緊遊標卡尺的接縫。鐵片飛濺的響動驚得幾隻麻雀撲棱飛走,李驍抬手示意兵士繼續操練,自己卻盯著那道劃破手背的傷口——血還在滲,但人已蹲下繼續調試弩機,連眉頭都沒皺一下。
這股狠勁像極了他父親。
可就在李驍準備下令進行第二輪齊射時,一匹快馬從府門方向疾馳而來,馬蹄踏過青磚,濺起泥水。騎者未至聲先到:“夫人急報!城南三街一日暴斃十七人,高熱嘔血,渾身發斑!”
李驍手一沉,原本要落下的令旗停在半空。
李震轉身大步往回走,袍角掃過點將台邊緣。他邊走邊問:“可查出病因?”
“回大人,症狀似天花,但傳得更快,一日之內五坊告急。百姓開始往城外逃,官府封鎖了南門。”
“蘇婉呢?”
“已帶醫隊往疫區去了,臨行前說……若無紫草,撐不過三日。”
李震腳步沒停,隻從牙縫裡擠出一句:“封鎖疫區,糧藥我李家出。不準百姓流離。”
他回到書房,還未落座,蘇婉的親信學徒便捧著一疊病案衝了進來。紙上畫著患者舌象,紫黑如墨,邊緣乾裂。另有記錄寫著:發熱三日即昏,嘔出黑血,皮膚潰爛滲液,死亡多在第四日清晨。
“全城藥鋪查過了?”李震問。
“查了。紫草被幾家大藥行提前收空,市麵一兩不剩。州府藥庫……王煥下令封存,說要等朝廷指令才能動用。”
李震盯著那張舌象圖,半晌沒說話。窗外傳來幾聲咳嗽,是府裡仆役在搬石灰,準備運往南城劃界隔離。
他知道王煥打得什麼算盤——拖到李氏無力支撐,百姓怨氣衝天,再以“私散官糧”罪名發難。可眼下不是鬥的時候。
當晚,蘇婉回到府中,臉上蒙著浸過藥水的布巾,脫下外袍時,袖口沾著乾涸的血跡。她坐下第一句話就是:“再無紫草,明日就要抬屍百具。”
李震看著她眼下的青黑,問:“你有幾成把握?”
“若有藥,七成能活。若斷藥,不出五日,整片南城就得燒了。”
“燒了也比瘟疫漫延強。”李震低聲道,隨即抬頭,“你隻管救人。其餘的事,我來擔。”
蘇婉沒再說話,隻點了點頭,轉身又要走。
“等等。”李震叫住她,“王府庫中,是不是還有些‘賜藥’?”
她一怔:“你是說……藩王那批?”
“金牌上寫著‘藥庫任取’,但他們加了密信,要我們報疫情。現在疫情都壓不住,還報什麼?”
蘇婉聲音輕了下來:“可未經許可取藥,便是盜竊。一旦被查,你我皆難脫罪。”
“我不是讓你去取。”李震站起身,“是讓能做事的人去。”
更深人靜時,李毅換上黑衣,腰間彆著三把短刃,背上負一卷繩索。他站在王府外牆陰影裡,仰頭看那通風井口,距地約兩丈,井道狹窄,僅容一人攀爬。
他沒用梯子。
從袖中取出一枚帶鉤鐵釘,甩手擲出,釘入磚縫。接著拋出第二枚,踩著第一枚借力躍起,雙手攀住井沿,翻身而入。
井道內潮濕,壁上爬滿青苔。他貼牆緩行,耳聽下方守衛換崗腳步,待兩人背對巡過,才滑落至庫房夾層。掀開木板,下方是一排排藥材格架,熏香掩蓋不了藥味混雜的氣息。
他一眼認出標著“紫草”的木箱,箱麵烙著“藩王特供”四字。打開一看,裡麵整齊碼放著乾燥根莖,色澤深紅,確是上品。
他取出三個布袋,裝滿紫草,正要合箱,忽聽外間傳來腳步聲。一名老仆提燈進來,邊走邊嘀咕:“這天兒,怎麼連庫房都悶得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