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震將那枚“賢德夫人”金牌輕輕擱在案上,銅牌邊緣在燭火下泛出暗黃的光。他沒再看它一眼,隻把袖口理了理,轉身對李瑤道:“藩王今晚設宴,你不必去,把近三月的調兵記錄再核一遍,尤其是往南三關的動靜。”
李瑤點頭,筆尖在紙上頓了頓,“他已經動了五次兵馬,名義是剿匪,實則都在楚南道外徘徊。王煥密信裡提過一句‘北軍壓境,須早圖之’,看來藩王早有南擴之意。”
“所以這宴,不是請,是試。”李震聲音不高,卻像鐵錘落砧,“他要我當他的刀,去砍楚南。”
李驍站在門邊,手按在劍柄上,眉頭擰成一線,“那就告訴他,李家的刀,不賣給彆人使。”
“不行。”李震搖頭,“現在撕破臉,王煥還沒倒,楚南若趁機北上,豫州首當其衝。我們剛穩住鹽市,百姓才喘口氣,不能亂。”
李驍咬牙,“可讓他以為我們軟弱,日後更難立威。”
“不是軟弱。”李震走到窗前,推開半扇,“是讓他看清——我們不怕他,也不求他。”
夜風灌進來,吹得燭火一斜,牆上人影晃了晃。
宴在藩王府西園設下,不張燈彩,也不奏樂,隻擺了六席,主位空著,等李震。他到時,藩王正背手站在池邊,看水裡遊魚。
“李大人來得不早不晚。”藩王回頭,臉上帶笑,眼神卻沒落在他臉上,而是掃過他身後隨從,“隻帶了兩個護衛?不怕我留你?”
“王爺若想留人,不必等今日。”李震拱手,“若不想,我多帶百人也無妨。”
藩王輕笑一聲,請他入席。
酒過三巡,菜未過半,藩王忽然放下箸,盯著他問:“若本王要你出兵打楚南,你可願?”
席間氣氛一滯。
李震緩緩放下酒杯,杯底與案麵碰出輕響,“王爺,李氏隻保百姓平安,不參與藩王之爭。”
“哦?”藩王挑眉,“那你手裡的兵,是防誰的?防土匪?還是防朝廷?”
“防餓死的人。”李震直視他,“兵在城頭,不是為了攻彆人,是為了守自己。豫州百姓三年吃不起鹽,如今剛能買上平價鹽,我若帶兵南下,他們吃什麼?”
藩王沉默片刻,忽然換了個語氣:“五萬兵馬,歸你調度,隻要拿下楚南三城,地歸你,人歸你,稅也由你定。”
這不是許諾,是誘餌。
李震知道,楚南富庶,但易守難攻,藩王打不下,才想借他的手。若他應了,勝了,功勞歸藩王;敗了,損耗的是豫州精銳。更關鍵的是,王煥已密通楚南,這一戰,極可能變成兩麵夾擊。
他站起身,拱手道:“李氏的兵馬,隻聽百姓的。”
說完,轉身離席。
身後無人阻攔,也無人挽留。
蘇婉在偏廳見到了藩王側妃。
她沒去正席,因身份未封誥命,不便列座。側妃卻親自過來,端著一杯茶,笑得溫婉:“夫人治瘟有功,救了不知多少人,王爺常提起您。”
蘇婉接過茶,沒喝,“王爺若也念百姓,便不必問那些傷民之舉。”
側妃笑容微滯,隨即又舒展開,“夫人這話,倒像是不信王爺?”
“我不是不信王爺。”蘇婉將茶杯放回托盤,“我是不信,打仗能打出太平來。去年北嶺一戰,死的不隻是兵,還有逃荒的婦孺。我在屍堆裡扒出過一個活孩子,才三歲,手裡還攥著半塊冷餅。”
側妃低頭看了看那杯未動的茶,輕聲道:“夫人說得是。可有時候,不動刀,反而死得更多。”
“那就得看,刀是誰在揮,為誰而揮。”蘇婉抬眼,“若為百姓,我支持。若為權位,我勸一句——天道好還,從不虧人。”
兩人對視良久,誰也沒再開口。
最後是側妃先移開目光,“時候不早了,我讓人送夫人回去。”
蘇婉點頭,起身時袖角帶翻了茶托,瓷杯落地碎裂,茶水濺濕了裙角。她沒停步,也沒回頭。
李震回府時,天已全黑。
李驍在院中等他,一見人就問:“你真打算就這麼走了?他明顯在拉你下水。”
“我沒走,我留下了一句話。”李震邊走邊說,“‘隻聽百姓’——這話傳出去,藩王就知道,我有兵,有民,有地,但不歸他管。”
“可他未必懂。”
“他會懂。”李震走進書房,從袖中取出那枚金牌,放在案上,“他賜這個,是想把我妻捧成他的恩人,讓我欠他情。現在我當麵拒了他的軍令,還留著這牌子,等於告訴他——情我領了,事我不做。”
李瑤這時進來,手裡拿著一份新抄的兵報,“南三關昨夜調動頻繁,三批糧隊出城,走的都是舊驛道,沒走官路。守將換了人,是藩王親信。”
“他在做準備。”李震點頭,“但不是打楚南,是在防——防我們不聽他。”
“那下一步?”李驍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