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旨送到豫州城那日,天剛破曉。
李震正立於書房案前,右手懸在半空,筆尖懸垂一滴濃墨,尚未落紙。他麵前攤著一張北嶺地形草圖,朱砂線從山腳蜿蜒而下,直指州府地基。昨夜寫下的三行判斷已被焚儘,灰燼掃入銅盆,不留痕跡。他剛將密令封入蠟丸,指尖尚存封蠟餘溫,門外親兵已撞開木門,聲音發顫:“京中八百裡加急,聖旨已至府門!”
他沒抬頭,隻將蠟丸收入袖袋,順手合上圖紙,動作未亂。墨滴終於落下,在紙上洇開一團黑斑。
他整衣出迎。
黃綢聖旨由禮部小吏捧於托盤,身後兩名禁軍持節而立。李震跪接時,脊背挺直,雙手平舉過頂。宣旨聲在府前石階上回蕩,字字清晰:“著李震即日啟程,赴京述職,不得延誤。”沒有多餘辭令,亦無嘉獎之語。
他叩首謝恩,起身回府,腳步未停。
書房門閉,他第一句話是對李瑤說的:“擬折,就說豫州瘟疫未平,百姓待治,臣不敢擅離。”
李瑤已在案邊候著,筆墨備齊。她抬眼:“朝廷若問,為何此前未報疫事?”
“就說初起時恐驚民,故先控疫源。”李震走到窗邊,掀開一線縫隙,望見府外已有百姓聚集,提藥籃、背病童,等候蘇婉開診。他放下簾子,“不是隱瞞,是擔責。”
李瑤提筆疾書,筆鋒利落。奏折草成,三句話列於首段:“臣非抗旨,實不忍棄萬民於疫中;待毒源儘除,即刻星夜赴京;若有怠慢,甘受斧鉞。”她擱筆,低聲問:“若朝廷不允,另遣官員來查?”
“那就讓他們查。”李震坐回案後,“蘇婉手中有死鼠、有化驗記錄、有疫區路線圖。他們若敢來,就把證據擺上公堂。但記住,不許提北嶺,不許提靈脈,更不許提楚南。”
李瑤點頭,將奏折謄正,加蓋官印。
與此同時,洛陽皇宮,紫宸殿內。
雍靈帝坐在禦座上,手裡捏著王煥的密奏,紙頁已被揉出褶皺。他反複看了三遍,目光停在“百姓隻知李氏,不知朝廷”八字上,眉頭越皺越緊。
“李震不過一州刺史,竟敢專斷鹽鐵,私設醫館,連軍械坊都建起來了?”他抬頭問立於階下的曹瑾,“你先前說他可用,如今看來,是養虎為患。”
曹瑾垂手而立,麵白無須,聲音輕得像風吹紙:“陛下所見極是。但虎若未露牙,何必驚動?如今召他入京,一試忠奸。若來,便扣其權柄,削其羽翼;若不來……”他頓了頓,“便是抗旨。”
雍靈帝眼神一動:“抗旨?”
“八百裡加急聖旨,明令即日啟程。”曹瑾低聲道,“他若推三阻四,便是心虛。屆時可下詔斥責,削其俸祿,奪其兵權,名正言順。”
雍靈帝沉吟片刻,點頭:“準了。擬詔,加一句‘若有遷延,以大不敬論’。”
曹瑾躬身領命,退至偏殿擬詔。
他提筆時嘴角微揚。他知道,李震不會輕易入京。而隻要他遲一日,罪名便多一分實據。他要的不是李震死,而是李震不敢動——隻要李震在地方上稍有異動,便可定為謀逆。到那時,一道密令,便可調三路藩王合圍豫州。
他寫完詔書,吹乾墨跡,親自送回禦前。
雍靈帝看罷,朱筆批“可”,蓋上玉璽。
同一時刻,豫州軍械坊。
李驍站在鍛台前,盯著爐火中燒紅的弩機部件。三日前那場試射後,坊內日夜趕工,三百具新弩已交付親衛營。但今日一早,李震下令:“減產三成,對外稱鐵料不足。”
工匠不解:“鐵坊供應未斷,為何減產?”
“上頭有人盯著。”李驍將一具成品弩拆開,取出簧片,“從今天起,所有新弩編號登記,報廢件統一回收,不許外流一件。”
他將簧片浸入冷水,嗤聲四起。水麵浮起一層油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