燭火在案上輕輕晃了一下,那封未拆的密信靜靜躺在木紋深處,一角被李震的手指壓著,未曾挪動。他仍立在高閣窗前,目光落在洛陽城漸次亮起的燈火上,像是在等一個結局。
腳步聲由遠及近,李毅推門而入,步伐比往日緩了些。他手中沒有新信,也沒有密報。
“三州邊界守卒截住一人,自稱是前戶部第七司筆吏。”李毅聲音平穩,“他帶了請降書,說願交出餘黨名錄,隻求一條生路。”
李震沒回頭,也沒應聲。良久,才道:“帶進來。”
不多時,一人被引入堂中。衣衫半舊,靴底沾泥,雙手顫抖地捧著一卷紙。他跪下時膝蓋磕在石板上,發出一聲悶響。
“小人……小人名叫陳元。”他低頭,聲音發顫,“曾在戶部當差,替幾位大人傳遞消息。那些調糧的假令,是我經手的……三次。”
李震依舊背對著他,“你為何來?”
“我……我前日路過青州。”陳元嗓音忽然低了下去,“看見一群女孩在學堂裡念書。有個老婦人站在門外,一直抹眼淚。她說,她女兒小時候被人販子賣了,就因為不識字……”
他頓了頓,喉頭滾動:“我還去了中州,看見新犁翻土,農人笑著說話。北境兵營裡,士卒練陣,喊的是‘保家護田’,不是‘效忠某人’。”
他抬起頭,眼中已有水光:“我才明白,你們不是換一個主子,是要換一個世道。我們死守的那些規矩,早就該爛了。”
堂內靜得能聽見燭芯爆裂的輕響。
李震終於轉身,走到案前,卻沒有接過那卷紙。他看向李瑤。
李瑤已坐在側案後,指尖輕點玉簡。光紋流轉間,三處糧倉的數據線重新浮現,與陳元供述的路徑一一對應。她抬頭:“他說的是真的。名錄裡的三人,正是近期異常調撥的幕後主使。”
李震點了點頭,目光落回陳元身上。
“你不殺我?”陳元聲音微顫。
“不殺。”李震道,“也不赦。從今日起,錄入‘悔過錄’,編入地方監察輔吏。終身不得任正職,但若發現貪瀆,可直接上報數據司。你若再犯,不必等審,當場革除,永不錄用。”
陳元猛地抬頭,眼中驚疑未散。
“你過去是害人的眼睛。”李震語氣平靜,“現在,去做護人的耳目。”
陳元嘴唇動了幾下,忽然伏地叩首,額頭觸地三次,再抬頭時,臉上已無懼意,隻有一絲決然。
“我願立誓,此生所見不法,必報。”
李瑤執筆記下,玉簡上浮現出新的條目:“悔過錄·陳元,監察輔吏,權限綁定數據司預警係統。”
李毅站在門邊,眉頭未鬆。“就這麼放他走?影錄機關還在運行,若再挖幾層,或許還能揪出更深的人。”
李震看了他一眼,“再挖,就不是查奸,是逼反了。”
李毅還想說什麼,腳步聲又起。
趙德從外廊快步而來,手中捧著一卷竹簡,神色凝重。
“主公。”他在堂前站定,“此人降而複用,恐有後患。舊日士族根深,東廠餘黨隱匿,若皆以此例開赦,法度何存?”
李震未答,隻道:“隨我來。”
他推開高閣側門,步入外廊。夜風拂麵,城中燈火如星河鋪地。遠處,青州方向仍有微光閃爍,那是學堂未熄的燈。
“你聽。”李震輕聲道。
趙德側耳。
風裡傳來極遠的誦讀聲,斷斷續續,卻清晰可辨——“天地玄黃,宇宙洪荒……”
“那是女童在讀書。”李震說,“不是為功名,是為不再被人騙,不再被人賣。”
他又指向中州方向,“織機整夜未停,百姓在趕工。北境軍營裡,士卒操練新陣,不是為了打仗,是為了守土。”
他轉頭看著趙德,“若天下太平,必須殺儘所有異己才能達成,那這太平,不過是萬人塚上蓋了座廟。”
趙德嘴唇微動,終未出聲。
李震緩步走回堂中,坐於主位,聲音沉穩:“新朝之法,不在誅心,而在立規。違法者懲,悔改者容。有錯能糾,有過能贖,才是長治久安之道。”
趙德沉默良久,終是躬身一禮,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