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未明,宮門剛啟,李震便已立於丹墀之下。昨夜書房中乾坤萬象匣的異動尚未平息,那道斷裂的藍線如針紮在記憶深處。他未曾合眼,隻將鐵片與羅盤一同封入錦囊,握在手中,指節因久握而泛白。
朝鐘響過三通,百官魚貫入殿。香爐青煙嫋嫋升起,映著琉璃瓦上的晨露微光。李震站在文官前列,衣袍整潔,神情無波。直到禦駕臨軒,他才緩緩出列,雙膝觸地,聲音不高,卻穿透了整座大殿。
“臣李震,有軍情急奏。”
雍靈帝端坐龍位,指尖輕撫案上玉圭,目光低垂,似在看,又似未看。片刻後,他抬眼:“講。”
“並州平西王私練重甲軍,號‘鐵浮屠’,兵力逾三千,已越斷龍嶺,正沿老鴉峽南下。前鋒距洛陽不足五日路程。”李震語速平穩,一字一句清晰落地,“此軍避官道、走險徑,行蹤隱蔽,顯有圖謀。”
話音落,殿內一片窸窣。有人皺眉,有人側目,更有幾位老臣低聲議論“藩王擅兵,豈非悖逆”。
李震雙手呈上錦囊:“此為敵軍前鋒遺落之鐵片,經靈鑒比對,材質出自並州鐵礦山。另據哨探密報,其隊伍綿延十餘裡,皆以牛車牽引重鎧,日行不過三十裡,但後續不斷增兵,戰力持續攀升。”
禦史中丞當即出列:“陛下!《大雍律》明載:藩王無詔調兵入京畿五百裡者,視同謀逆。今敵軍已逼近三府,若不製之,恐危社稷!”
雍靈帝輕輕點頭,仿佛認同,卻又慢悠悠道:“然則,並州乃平西王封地,軍政自治,祖製昭然。朕若遣兵入境,名不正言不順,豈非開天下紛爭之端?”
他語氣溫和,像是在講道理,實則將責任推得乾乾淨淨。
李震抬頭,直視龍座:“陛下,鐵浮屠非尋常戍卒,乃專為破城攻堅所設。一旦其抵近洛陽外圍,憑其重甲之勢,縱有堅城,亦難久守。屆時戰火燃至京畿,百姓流離,宗廟震動,悔之晚矣。”
“愛卿憂國,朕心甚慰。”雍靈帝微笑,“然天下之事,當以大局為重。若因一地之警,便興大軍乾涉藩鎮,他日諸王效仿,皆以此為由互攻,朝廷何以自處?”
他說完,竟轉向左右大臣:“諸卿以為如何?”
數名親近宦官立刻附和,稱“不宜輕啟邊釁”“宜觀其變,待其自露馬腳”。一位兵部侍郎欲言又止,終是低頭退下。
李震緩緩收起錦囊,不再多言。他知道,這不是不懂,而是不願懂。皇帝要的不是答案,而是局勢——一個能讓李氏陷入苦戰的局麵。勝,則耗儘元氣;敗,則順勢削權。無論哪一種,皇權都能穩坐高台,坐收漁利。
他叩首退下,動作恭敬,背脊挺直。
退朝鐘聲響起,百官散去。李震緩步走出大殿,在宮門廊下稍作停駐。晨風拂麵,吹動他的袖角。不遠處,李瑤早已等候多時,身披素色鬥篷,手中握著一方密報卷軸。
她走近,聲音壓得極低:“父親,鎮北王尚未回應,但幽州方向已有小股騎兵調動跡象。另外,我剛收到邊境細作傳信——鐵浮屠昨夜宿營於黑石溝,距老鴉峽口僅二十裡。”
李震點頭,從懷中取出乾坤萬象匣,指尖輕撫表麵。匣體溫熱,昨夜那道斷裂的藍線仍在他腦海中回蕩。
“皇帝不會出兵。”他說。
李瑤眼神微閃:“他想讓我們和鐵浮屠拚個兩敗俱傷?”
“不止。”李震目光沉靜,“他還希望平西王足夠強,強到能真正威脅洛陽,逼我不得不孤注一擲。那時,無論我勝敗,都再無法擺脫朝廷的鉗製。”
李瑤沉默片刻,忽然冷笑:“可他忘了,我們從來就沒指望過他。”
李震看了女兒一眼,嘴角微不可察地動了一下。他從袖中抽出一張折疊的紙條,遞過去:“這是昨夜我讓暗衛送出去的第二封信,內容與給鎮北王的相同,隻是多了三組數字。”
李瑤接過展開,眉頭微挑:“這是……糧道運力測算?還有火油配比?”
“嗯。”李震低聲道,“我把曲轅犁的技術細節拆開了,隻給了他一部分。真正的增產秘訣,在這三組數據裡。他若真想用,就得親自來談。”
李瑤明白了。這不是求援,是交易。而且是一場精心設計的逼迫——逼鎮北王站隊,逼他在朝廷與李氏之間做出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