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風掠過城頭,吹得西城門角樓上的燈籠晃了半圈。李毅站在箭垛後,目光釘在城門外那個跪著的人影上。那人披著破舊灰袍,雙手被麻繩反綁,身後兩名錦衣衛押著他,像是尋常流民,可他抬頭時脖頸的弧度、喉結滾動的方式,都不像久居底層之人。
“再查一遍。”李毅低聲對身旁校尉道,“從他進巷子開始,每一步腳印都比對過沒有?”
“回大人,三坊內巡更路線已調換兩輪,街麵無異動。此人自報身份後,未有接應出現,也無人靠近探看。”
李毅點頭,抬手示意將人帶近。他親自走上石階,俯視那使者。對方臉上有凍瘡,指甲縫裡沾著炭灰,但右手食指第二節有一道細長墨痕——那是長期執筆壓紙留下的印記。
“你從哪來?”李毅問。
“東宮偏殿。”使者聲音沙啞,“我叫陳安,原是太子書房記事吏。三日前,太子命我藏信於炭包,混出宮牆。”
李毅不語,從懷中取出一張折疊的紙條,遞給身邊校尉。校尉上前一步,展開念道:“舊洗衣局火起,可曾救出賬冊?”
使者身體一顫,低頭片刻,緩緩開口:“火中取帛,字跡尚存。”
校尉回頭看向李毅,微微頷首。
李毅揮手,命人將使者蒙頭押走,送往內城偏院。他自己轉身步入城樓暗處,提筆寫下一行字:“疑為真,待驗。”封入蠟丸,命心腹快馬送至李震府邸。
半個時辰後,地下密室。
燭光從一道窄縫斜照進來,在牆上拉出一道細長光影。李震坐在案前,麵前攤著一封拆開的信。信紙泛黃,邊緣微卷,火漆印完整,紋路清晰。他用鑷子夾起一角,對著光看了許久,又翻開一本薄冊對照筆跡。
確認無誤。
他拆開信,逐字讀完,閉眼靜坐。良久,才睜開眼,提筆在副本上寫下三個字:可探其誠。
門外腳步輕響,李瑤推門而入,手裡拿著一疊文書。
“剛核完東宮這三個月的出入記錄。”她將紙放在案上,“每日申時三刻,有炭車進出一次,由內侍監簽發通行令。藥品每月初六領取一次,數量穩定,無異常增減。但……”她頓了頓,“上月十四,一隻信鴿從東宮放飛,方向西北。”
李震抬眼:“西北?”
“鎮北王駐地。”
李震沉默片刻,手指輕輕敲了敲桌麵。他知道鎮北王與先帝有過盟約,玉玨為憑。而太子信中附的那一小片繡帛,正是當年盟約殘物。這不是臨時起意,而是早有聯絡。
“說明太子不是孤注一擲。”他說,“他在等援軍。”
李瑤點頭:“但他現在主動找我們,等於放棄正統名分,換取生存機會。這步棋,走得險。”
“也說明他沒彆的路了。”李震站起身,走到沙盤前。帝都布局清晰可見,東宮位於東南角,四麵高牆,僅一門通外。若無內應,消息根本傳不出來。
“李驍那邊怎麼樣?”
“整軍進度正常,五千精銳已移駐城南要道,隨時可封鎖洛水浮橋。”
李震盯著沙盤上平西王的據點標記,眉心微皺。若太子投誠屬實,平西王必不會坐視。一旦對方以“護駕”為名揮師東進,帝都將以一城之力,麵對南北夾擊。
“召趙德來。”他說,“明日一早,召集幕僚議事。”
李瑤沒動。“您打算承認太子的身份嗎?”
“不。”李震搖頭,“我們現在需要的是合作,不是擁立。他可以提供合法性,但我們不能被他牽著走。”
“那……如果士族以此為由,指責我們挾製皇嗣呢?”
“那就讓他們說。”李震語氣平靜,“百姓隻關心誰能讓米價回落,誰能把賊黨清乾淨。至於龍椅上坐誰,隻要不動刀兵,他們不在乎。”
李瑤嘴角微動,終究沒再說什麼,低頭整理文書。
李震看著她離開的背影,重新坐下,再次翻開那封信。他注意到一個細節——信紙背麵有極淡的水漬痕跡,像是被人握在掌心太久,被汗水浸過。
這個人寫信時,很緊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