炮聲落定後,地麵上的塵灰微微顫了顫,學堂前忙碌的人群隻停頓了一瞬,便又繼續搬抬木料。那聲音早已不是陌生的驚擾,而是某種熟悉的背景——它來自城南軍營,每日三響,不多不少,像是在丈量這座城池的安穩。
可就在軍營深處的一間密室裡,氣氛卻與外麵截然不同。
李瑤推門而入時,燭火被帶起的風壓得低了一瞬。她手中攥著一封油紙包裹的信,邊角已被雨水浸出淡淡的黃暈。她沒說話,隻是快步走到桌前,將信拍在沙盤邊緣。
“父親,鏈子斷了。”她的聲音很輕,卻像一塊鐵墜入靜水,“但他們漏了一個口。”
李震正盯著沙盤上標注的幾處紅點,聞言緩緩抬頭。他的手指還搭在一枚代表西市客棧的木牌上,指腹摩挲著邊緣一道細微的刻痕——那是昨夜他親自加上的標記。
“說。”
“楚南鹽商運藥車三百輛,報的是嶺南藥材,通關文書齊全。但我們在第三十七車夾層裡發現了刀胚,共四百二十三件,未開刃,但已淬火。”李瑤語速平穩,一字一句都像經過篩濾,“押車管事是崔氏遠親,三年前因貪墨被貶,一直未歸鄉。昨夜,兩名僧人自閩越入境,在西市‘歸雲棧’換帖。接頭人用的是雙環印,印泥成色老舊,與王太傅府中所用一致。”
她頓了一下,從袖中取出一片薄絹,鋪在沙盤旁:“這是他們今晨傳遞的暗碼,我破了。內容是——‘春耕前動,先亂民心,再逼宮闕’。”
李震的目光落在那片絹布上,久久未動。屋內一時隻剩燭芯偶爾爆裂的輕響。
“可信?”
“七處聯絡點,三條線都指向崔府地庫。”李瑤的聲音沒有起伏,“我們的人試過接近,發現地庫通風口有新修痕跡,且夜間有人持銅牌出入,非家仆裝束。更重要的是……”她抬眼,“昨夜子時,有一批麻袋從後巷運入,重量不似糧食,倒像是捆紮過的兵器。”
李震終於起身,繞過沙盤走到牆邊。那裡掛著一幅帝都全圖,絲線密布,如同蛛網。他伸手,在崔府位置釘下一顆黑釘。
“他們想造勢,就得聚人。”他說,“聚人,就得有地方藏身。地庫能容多少?五十?一百?若真要起事,這點人不夠看。所以……”他轉頭看向李瑤,“這不是開始,是最後一搏。”
李瑤點頭:“他們以為我們忙於建學堂、推新政,無暇顧內。可我們放炮、整軍、擴招,每一步都在他們眼皮底下,反倒讓他們誤判了重心。”
“那就讓他們繼續誤判。”李震語氣沉穩,“明麵不動,暗手收網。”
話音剛落,屏風後走出一人。黑袍裹身,腰間佩刀未出鞘,腳步落地無聲。
李毅站在桌前,低頭看了一眼那封油紙信,隨即抬眼:“要抓活的?”
“五個人。”李震道,“名單由李瑤給你。證據要全,口供要實。若他們拒捕……”他停頓片刻,“不必留情。”
“地庫有機關。”李瑤遞過一張折疊的圖紙,“我提前調出了崔家老宅的結構圖,地底三層,主廳靠北,入口在柴房下方。三道鐵閘,第二道為磁鎖,可用磁石反向乾擾。最裡層設有鈴索,一旦觸動,會驚動前院守衛。”
她將一小塊灰黑色石料放在桌上:“這是磁石粉,混在泥裡抹在鞋底,可避機關感應。另外,今晚子時,崔家管事要給地庫送飯。你可以借這個機會進去。”
李毅拿起磁石粉,捏了一撮在指尖搓了搓,然後收入袖中。他又看了眼地圖,問:“時間?”
“子時一刻。”李瑤答,“那時前院巡更換班,後園空隙最長。”
李震最後叮囑:“不準放火,不準傷仆役。這件事,必須乾淨。”
李毅抱拳,轉身離去,身影很快消失在門外陰影裡。
室內重歸寂靜。李震坐回案前,目光再次落回沙盤。李瑤站在一旁,提筆在紙上記錄方才對話要點,墨跡一行行落下,字跡工整如刻。
“你覺得他們會想到是我們先動手嗎?”李震忽然問。
“不會。”李瑤放下筆,“他們以為自己藏得很深。而且……”她嘴角微動,“他們太相信自己的規矩了。雙環印、暗碼、密道——這些舊手段,在他們眼裡是傳承,在我們這兒,隻是漏洞。”
李震輕輕點頭。
夜色漸深,雨絲重新飄起,落在屋頂瓦片上,聲音細碎。城南軍營依舊安靜,炮台上的火炮冷峻矗立,炮口朝天,仿佛隻是擺設。
但就在子時一刻,一道黑影悄然翻過崔府後牆,貼著屋簷疾行,最終隱入柴房屋角。幾息之後,地下通道內傳來極輕微的金屬摩擦聲,像是鐵扣被緩慢撥開。
地庫裡燈火昏黃,五名男子圍坐在一張木桌旁,桌上攤著一張黃紙,上麵寫著幾行墨字:“奉天承運,廢偽立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