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未亮,軍營中已有炊煙升起。李瑤披著外袍走入主營帳時,李震正盯著桌案上的密信,指尖在紙角輕輕摩挲。那封來自北線的急報已被反複看過三遍,字跡邊緣因揉搓而微微起毛。
“父親。”她將一疊文書放在案上,聲音不高,卻讓李震抬起了頭。
他看了眼女兒,目光落在她手中尚未放下的銅牌上——與昨夜刺客身上搜出的那一枚幾乎一模一樣,隻是背麵的虎頭紋略顯磨損。
“你從哪得來的?”他問。
“不是我拿的。”李瑤坐下,取過筆錄冊子,“是今早換崗時,一名哨兵在西門暗樁旁發現的。那人沒敢動,悄悄報了上來。”
李震沉默片刻,將兩枚銅牌並排放在一起。紋路一致,材質相同,連鑄造時留下的細微氣孔都如出一轍。
“這不是偶然。”他說。
李瑤點頭:“我已經調了三組密探,分彆潛入陳氏、韋氏和周家的商行賬房。他們表麵做的是鹽鐵生意,可近半個月內,有大量糧食和布匹流向賀州方向,名義是‘賑災備用’,但沿途並無災情記錄。”
她翻開一頁賬冊,指著幾處標記:“這些交易都是用空殼商號走的賬,付款方寫著‘嶺南義倉’,可查遍兩廣戶籍,根本沒有這個機構。更奇怪的是,每一筆轉賬後,都有小額銀錢流入城南一家藥鋪。”
“藥鋪?”李震皺眉。
“叫‘濟仁堂’,老板姓林,原籍楚南。”李瑤壓低聲音,“昨夜刺客倒下前,嘴裡咬過的毒丸殘渣,醫官驗出來含有烏頭與斷腸草,正是這家藥鋪去年報損的藥材。”
李震的手指停在地圖上賀州的位置。那裡離營地不過百裡,山道交錯,易守難攻。
“你是說,士族借商路為掩護,替楚南節度使轉運物資?”
“不止。”李瑤抽出一張摹本,“這是從周府書房抄出的一封密信殘頁,用的是楚南方言縮寫,經破譯後內容為:‘民變已備,隻待火起,糧倉一亂,新政自潰。’”
她頓了頓:“寫信人署名‘內應丙’,而收信地址,指向賀州邊境那支無旗號隊伍的駐紮地。”
帳內一時安靜。遠處傳來士兵操練的呼喝聲,夾雜著馬匹踏地的悶響。
李震緩緩合上文書,抬頭看向帳外漸明的天色。“他們不想等我們推新政,而是要先造亂局,讓我們站不穩腳跟。”
“正是。”李瑤語氣平靜,但眼神銳利,“這些人不怕我們帶兵來,怕的是我們開倉放糧、設醫館、立學堂。一旦百姓得了實惠,他們的宗族規矩、私稅徭役就再也壓不住人了。”
李震站起身,走到懸掛的地圖前。手指順著江流劃過幾個城鎮:“梧州、藤縣、鬱林……這些都是新政首批推行之地。若真有人蓄意製造騷亂,最先出事的會是哪裡?”
“糧倉和醫館。”李瑤答得毫不猶豫,“隻要一處發生搶糧或疫病失控,恐慌就會蔓延。到時候,哪怕我們澄清事實,也擋不住流言四起。”
李震盯著地圖良久,忽然問道:“趙德那邊有沒有動靜?”
“他今晨去了戶曹,正在核對各縣上報的存糧數。”李瑤翻了一頁筆記,“但他剛遞了條子過來,說有三個縣的賬目對不上,差額足夠養一支千人隊伍半年。”
李震冷笑一聲:“好一個‘恭順迎王師’。”
他轉身回到案前,提筆寫下一道手令:“傳令各城守將,即日起加強糧倉守備,每座倉庫增派二十名親兵輪值,夜間閉門落鎖,非我親批不得啟封。另,所有醫館派駐巡查官,每日上報就診人數與藥品消耗。”
寫完,他將令簽插入木匣:“交李毅親自督辦。”
李瑤接過令函,卻沒有立刻離開。“父親,還有一件事。”
“說。”
“昨夜那個被俘的刺客,今天早上醒了。”她的聲音更低了些,“李毅試過幾種法子,他什麼都不肯講。但就在一個時辰前,他在牢裡吐血,醫官檢查後發現,他的舌根被割過,說話極費力。勉強拚出幾個音——像是‘山……廟……孩子’。”
李震眉頭一動:“孩子?”
“不清楚具體意思。”李瑤搖頭,“李毅懷疑是某種暗語,或是某個聯絡點的代稱。他已經派人去查附近是否有廢棄寺廟,以及最近有沒有孩童失蹤的案子。”
李震盯著那枚銅牌,忽然伸手將其翻轉,指腹擦過鋸齒狀的邊緣。“楚南巡內部……巡內,是監察之職。他們派死士來刺殺我,不隻是為了除掉我這個人,更是想逼我退兵,或者激起我對士族的全麵清洗。”
他抬起頭:“一旦我動手鏟除幾家豪族,其他士族必然聯合反抗,局麵就會陷入混戰。而那時,楚南的大軍就可以打著‘平亂’的旗號南下。”
李瑤神色微凝:“所以他們真正的目的,不是阻止新政,是借我們的手,點燃兩廣內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