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臟是一顆被投入深水炸彈的湖泊，表麵的死寂之下，是即將衝天而起的毀滅性能量。
楚風幾乎是撞開了自己那間狹小公寓的房門，反手“砰”地一聲將其甩上，沉重的撞擊聲在寂靜的空氣裡炸開，震得門框上的灰塵簌簌落下。他背靠著冰冷的門板，劇烈地喘息著，胸膛劇烈起伏，像是剛剛逃離了一場生死追獵。從學校到家的這段路，他跑得丟盔棄甲，靈魂仿佛都落在了身後，被那雙冰冷而洞悉一切的琉璃眸子釘在了教室的地麵上。
“你為什麼想殺我？”
那句話，不是疑問，是審判。是裹挾著虛擬世界數據流寒意的驚雷，在他現實世界的天空悍然劈落。
公寓裡光線昏暗，窗簾緊閉，隻有電腦屏幕待機時微弱的電源指示燈，像一隻窺探的、猩紅的獨眼。空氣中彌漫著隔夜泡麵的酸腐味和電子設備散熱孔吹出的、帶著塑料焦糊氣息的熱風，這是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屬於失敗者的巢穴味道。但此刻，這味道裡摻雜了一種全新的、令人作嘔的恐懼。
他踉蹌著撲到電腦桌前，手指因為極致的緊張和恐懼而不聽使喚，顫抖得如同得了瘧疾。連續按了三次電源鍵，那冰冷的機器才仿佛不情願般地嗡鳴一聲，亮了起來。主機箱內的風扇開始轉動，發出沉悶的呼嘯，像一頭被驚醒的、壓抑著怒火的野獸。
登錄《幻界》。
不需要任何思考，肌肉記憶驅使著他點向那個熟悉的圖標。他要回去，必須回去！他要確認昨晚的一切不是幻覺，確認那個刪除指令真的發出去了，確認夏晚晴的數據真的被抹除了！然後……然後他才能告訴自己，今天教室裡發生的一切，是一場集體催眠，一個精心策劃的惡作劇，或者……是他自己精神失常產生的臆想！
任何解釋，都比那個最恐怖、最荒謬的猜測要好——那個關於世界本質的猜測。
然而，就在他的鼠標即將點下登錄按鈕的前一秒，他的動作僵住了。
回去？回到那個他剛剛行使了“神權”，親手抹掉了一個存在的《幻界》？
如果……如果教室裡的夏晚晴，真的與那個被刪除的“夏晚晴”有關聯呢？如果他的登陸，他的再次出現，是一種挑釁，或者……是一種自投羅網？
恐懼像冰冷的藤蔓，纏繞住他的心臟，一點點收緊。
但另一種更強烈的、近乎自毀的好奇和求證欲，如同毒蛇的信子，舔舐著他的神經。他必須知道真相！哪怕真相會徹底吞噬他！
他猛地一咬牙，重重地點下了鼠標。
熟悉的登錄界麵展開，浩瀚的星圖背景下，是《幻界》流光溢彩的標誌。他輸入賬號密碼，手指依舊在抖，但動作卻快得驚人。
進度條開始讀取。
百分之十……三十……七十……
楚風死死盯著屏幕，呼吸幾乎停止。他既期待看到那個沒有“夏晚晴”的世界，又恐懼於可能出現的、任何無法理解的異常。
一百。
加載完成。
沒有華麗的過場動畫，沒有係統歡迎的提示音。
就在畫麵切換，遊戲場景即將呈現的那一個瞬間——
轟！！！
整個顯示屏，猛地爆開一片刺眼欲盲的純白！
不是遊戲畫麵，不是任何他見過的場景。是純粹的光，是信息的洪流，是無數零與一組成的、失去了任何結構和意義的數字風暴！它們以超越視覺處理極限的速度瘋狂滾動、閃爍、碰撞、湮滅，像是一場發生在屏幕內部的、失控的宇宙大爆炸。
強大的視覺衝擊力讓楚風下意識地閉眼後仰，仿佛要被那片白光吸進去。
緊接著，是聲音。
億萬種聲音混雜在一起，如同海嘯般從他那價值不菲的環繞聲音箱裡噴湧而出。有刀劍交擊的金屬銳響，有魔法吟唱的古老音節，有怪物咆哮的嗜血怒吼，有玩家交談的瑣碎對話，有係統提示的冰冷電子音……所有《幻界》世界裡的聲音，仿佛被一隻無形的大手捏碎、攪拌、然後不分彼此地強行灌入他的耳膜。
視覺和聽覺的雙重過載，讓楚風的大腦瞬間宕機，陷入一片空白。他感覺自己不是坐在電腦前，而是被赤裸地拋入了數據宇宙的奇點，正在被最原始、最狂暴的信息流撕成碎片。
這恐怖的衝擊持續了大約三秒，也許五秒，對於楚風而言卻漫長得如同一個世紀。
然後，一切戛然而止。
白光褪去，噪音消失。
屏幕再次暗了下來，但不是關閉，而是呈現出一種……深不見底的幽暗。仿佛那不是一塊屏幕，而是一扇被打開的、通往無儘虛空的窗口。
而在那幽暗的中央，一行行熟悉的、令他心臟驟停的字符，如同擁有生命的幽靈，緩緩浮現，流淌。
不再是局限於遊戲內的場景代碼。
它們變得更加……底層，更加……宏大。
`[對象_書桌_穩定性：百分之九十八點七材料_木質_纖維素基質_完整性：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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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環境光源_二十七b_強度：五十三勒克斯光譜偏移：百分之零點零二朝向黃色]`
`[生物單位_楚風_心率：每分鐘一百四十八次腎上腺素水平：危急認知一致性：百分之三十四且持續下降]`
`[本地時空坐標：x734.889,y112.046,z89.221(相對於行星基準麵)]`
`[背景輻射_宇宙微波背景_各向異性：在預期參數內...勉強.]`
……
楚風的瞳孔放大到極致，血絲瞬間爬滿了眼白。他看到了什麼？
他的桌子，穩定性百分之九十八點七？木質纖維素基質完整性，正常？
環境光源二十七b強度，五十三勒克斯？光譜向黃色偏移百分之零點零二？
生物單位楚風，心率一百四十八，腎上腺素水平危急，認知一致性百分之三十四且持續下降？
本地時空坐標？背景輻射宇宙微波背景各向異性，勉強在預期參數內？！
這不再是《幻界》的遊戲代碼！
這是……
他猛地扭頭，看向窗外。
`[對象_窗戶_透明度：百分之九十一點二外部視覺輸入：城市夜景貼圖_零四號(加載延遲：零點三秒)]`
`[大氣顆粒物濃度：七十八微克每立方米汙染指數：中等]`
窗戶，透明度百分之九十一點二？外部視覺輸入，城市夜景貼圖零四號，加載延遲零點三秒？大氣顆粒物濃度，七十八微克每立方米？汙染指數，中等？
貼圖……加載延遲……
一股寒氣從尾椎骨直衝天靈蓋，幾乎要將他的頭蓋骨掀開！
他的“現實”，他生活了十七年，觸摸、感受、呼吸、存在的這個世界，正在他眼前，被無情地解構，還原成一行行冰冷、精確、毫無感情的數據參數！
這不是遊戲故障。
這不是幻覺。
這他媽是……世界的源代碼？！
他獲得的能力，根本不是什麼修改遊戲的權限。他是在無意中，撬開了這個“現實世界”的後門，窺見了支撐其存在的、最底層的邏輯！
“嗬……嗬……”他喉嚨裡發出破風箱般的抽氣聲，想要尖叫，卻連一絲聲音都擠不出來。巨大的認知顛覆帶來的衝擊，遠比剛才教室裡的恐懼更甚千萬倍。這不再是關於一個女孩的生死之謎，這是關於他自身存在根基的徹底崩塌！
虛擬。
一切都是虛擬的。
這桌子，這窗戶，這空氣，這城市……還有他楚風自己，這個心率一百四十八、腎上腺素飆升的“生物單位”……
“砰！”
他一拳狠狠砸在桌子上。
`[對象_書桌_衝擊力：十二點七牛頓結構共振阻尼：啟動疼痛反饋_至_生物單位_楚風：等級三(鈍痛)]`
`[情緒狀態_楚風：恐慌否認憤怒神經遞質混合物：腎上腺素多巴胺皮質醇]`
衝擊力十二點七牛頓。結構共振阻尼，啟動。對生物單位楚風的疼痛反饋，等級三，鈍痛。
情緒狀態：恐慌否認憤怒。神經遞質混合物：腎上腺素多巴胺皮質醇。
連他的憤怒，他的疼痛，都是被設定好的反饋機製？！
楚風癱倒在椅子上，渾身的力量都被抽空了。他像一條被扔上岸的魚，徒勞地張著嘴，眼神空洞地望著天花板上那盞廉價的吸頂燈。
`[燈具_吸頂燈_零一號_功耗：二十三瓦光輸出：一千八百流明預估剩餘壽命：八千七百五十三小時]`
功率二十三瓦，光通量一千八百流明，預估剩餘壽命八千七百五十三小時。
一切都有數據。一切都被定義。一切……都是假的。
那夏晚晴呢？
那個在教室裡，用那樣冰冷的眼神看著他，問他為什麼想殺她的夏晚晴，是什麼？
是更高級的非玩家角色？是和他一樣的“玩家”？還是……發現了故障，前來進行“清理”的……管理員？！
這個念頭讓他一個激靈，如同被冰水澆頭。
如果他是故障，那麼夏晚晴的出現，就是為了修複他？就像他昨晚，修複刪除）了遊戲裡的那個“夏晚晴”一樣？
刪除……
他猛地坐直身體，一股強烈的衝動湧上心頭。既然他能看到這些代碼，那麼……他能修改嗎？就像在《幻界》裡那樣？
這個想法危險而誘人，如同魔鬼的低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