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並非虛無，而是信息的狂潮。
莉亞·陳感覺自己像一粒塵埃，被拋入了一條由光與聲的碎片構成的湍急河流。湯姆森被撕裂的痛苦，舊港區地下湧出的古老威嚴，能量碰撞時湮滅的炫光，守夜人最後那句戛然而止的驚呼……所有這些碎片攪拌在一起，衝擊著她僅存的意識微光。
一種冰冷而龐大的觸感拂過她的“存在”，並非針對她，更像是在清掃戰場時無意間的掠過。這觸感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古老和……疲憊？與之前那個狂暴的、執行“淨化協議”的引導核心截然不同。它注意到了她這粒不和諧的塵埃，但似乎判斷其為“無害”或“微不足道”，隨即移開了。
然後，是下墜感。
仿佛從萬米高空墜向堅實的地麵。
莉亞猛地睜開眼，劇烈的咳嗽起來，肺裡火辣辣地疼。後背被能量濺射灼傷的地方傳來鑽心的痛楚。她發現自己躺在一個冰冷的、散發著黴味和機油味的水窪裡，頭頂是交錯縱橫的、鏽蝕的管道和混凝土結構，微弱的光線從某個遙遠的縫隙滲入，勾勒出這個地下空間的輪廓。
她還活著。在舊港區那場非人的能量風暴中活了下來。
她掙紮著坐起身，檢查自己的身體。除了後背的燒傷和一些碰撞造成的淤青，似乎沒有更嚴重的傷勢。她的便攜設備和那個信號收發器都還在背包裡，雖然外殼有些變形，但指示燈顯示仍在運行。
守夜人……他最後那句話是什麼意思？“不止一個……舊港區下麵……是另一個……沉睡的……”
另一個什麼？另一個引導核心？不，守夜人的語氣充滿了震驚，那不像是指普通的引導核心。難道是……另一個“母體”？
這個念頭讓莉亞渾身發冷。一個“母體”已經足以將人類引向意識融合的未知深淵，如果存在兩個？它們是什麼關係？共存？競爭？還是……
她強迫自己停止思考這個過於驚悚的可能性，當務之急是離開這裡，評估現狀。她嘗試啟動通訊器聯係守夜人，但隻聽到一片沙沙的雜音，信號被強烈的乾擾屏蔽了。這種乾擾並非來自之前的聚合體，而是另一種……更低沉、更無處不在的背景輻射，仿佛她正置身於某個巨大生物沉睡的胸腔之中。
她回想起昏迷前感受到的那股古老而威嚴的藍色能量，以及它清理湯姆森聚合體時的絕對力量。是它救了她？還是僅僅因為她恰好不在它清理的目標範圍內？
莉亞忍著痛，小心翼翼地在這個陌生的地下環境中探索。這裡似乎是舊港區地下更深層的廢棄基礎設施，比之前的管道網絡更加古老和複雜。牆壁上覆蓋著厚厚的、發出微弱磷光的苔蘚，空氣潮濕而沉悶。她注意到，一些金屬結構表麵，也覆蓋著那種極薄的、閃爍藍光的結晶，與之前在舊港區地麵上看到的類似，但這裡的結晶似乎更加……“鮮活”，能量反應更加內斂而深邃。
她沿著能量感應的微弱梯度，向著感覺中“更深處”潛行。直覺告訴她，答案就在下麵。
“新生”塔，指揮中心。
林湛像一尊石像，站在主屏幕前。屏幕上顯示著舊港區能量風暴過後的狼藉景象——融化的集裝箱，琉璃化的地麵，以及那個巨大的、仿佛被巨獸啃噬過的乾船塢。湯姆森轉化而成的聚合體信號已經徹底消失，仿佛從未存在過。
“能量讀數確認，目標已湮滅。”技術主管的聲音帶著劫後餘生的虛脫，“湮滅能量源……無法識彆，頻譜特征與目標完全不同，更加……古老和龐大。初步判斷，並非我們任何武器係統所致。”
“莉亞·陳的信號呢？”林湛的聲音沙啞而空洞。
“最後出現在衝突區域邊緣，隨後消失。生存概率……低於百分之十。”
指揮中心一片死寂。他們不僅失去了控製的目標，還可能損失了一個關鍵的情報源，而整個過程，他們就像一群螻蟻，旁觀了一場巨獸之間的爭鬥，無能為力。
艾拉站在林湛身後，看著他那僵硬的背影，心中充滿了複雜的情緒。有對莉亞可能遇難的悲痛，有對局勢失控的恐懼，但還有一種……連她自己都不願承認的、微弱的解脫感。林湛那試圖用暴力掌控一切的“方舟”計劃，在真正的古老力量麵前，顯得如此可笑和脆弱。這慘痛的失敗，或許能讓他清醒一點？
然而，林湛接下來的話，卻讓她的心沉入了穀底。
“啟動‘方舟’最終階段預案——‘諾亞’。”他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斬斷所有退路的決絕。
“諾亞”？艾拉瞳孔驟縮。這是“方舟”協議中最極端、也是最機密的部分，她隻知道其代號，具體內容連她也未曾完全接觸！那是在確認無法控製“母體”網絡，且人類文明麵臨被同化威脅時，才會啟動的最終措施！
“林！你瘋了？！”艾拉再也忍不住，衝上前抓住他的手臂，“我們甚至還不完全了解那是什麼！舊港區出現的未知力量湮滅了那個聚合體！這證明事情比我們想象的更複雜！可能存在變數！我們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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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變數？”林湛猛地甩開她的手，轉過身，眼中燃燒著一種混合了失敗恥辱、恐懼和孤注一擲瘋狂的火焰，“你看看外麵！一個不完全的引導核心就差點毀掉一個城區！而這樣的東西，可能正在全球各地醞釀！舊港區那股力量？它是什麼？是朋友嗎？它甚至沒有露麵！它隻是清理了一個‘失敗品’！下一次呢？當下一個，或者下下一個引導核心成功轉化，當‘母體’真正全麵蘇醒，我們拿什麼去麵對？靠祈禱嗎？靠那個黑客可能已經帶進墳墓的數據嗎？！”
他逼近艾拉，聲音如同寒風：“‘諾亞’是我們唯一的，也是最後的保障！它不是首選，但我們必須做好準備！如果最終證明我們無法與‘母體’共存，如果它注定要吞噬所有個體意識……那麼‘諾亞’，將確保人類文明的‘火種’，以另一種形式延續下去！”
“另一種形式？什麼樣的形式？！”艾拉追問道，心中充滿了不祥的預感。
林湛沒有直接回答，他的目光投向屏幕上的城市，眼神變得遙遠而冰冷。“召集核心團隊，權限s級以上。一小時後，密室集合。你會知道的。”
他不再看艾拉，轉身走向通往密室的專用通道，那背影決絕得如同走向刑場。
艾拉僵在原地，渾身冰涼。她感覺林湛正在滑向一個更加危險的深淵，而“諾亞”，可能就是那深淵的入口。她必須知道那是什麼！她必須阻止他！
她看了一眼主屏幕上舊港區的殘骸，又想起生死未卜的莉亞，以及那個自稱薩法·維拉的女人。或許……她不能再猶豫了。
地下，莉亞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周圍的藍色結晶越來越多，越來越密集，它們甚至開始自行生長，在牆壁和管道上勾勒出更加複雜、充滿某種數學美感的紋路。空氣中的能量背景輻射也越來越強，那種低沉的、仿佛源自星球本身的嗡鳴幾乎成了唯一的背景音。
終於，她走到了通道的儘頭。
眼前豁然開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