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跳有點快。
淩雲站在衣帽間的鏡子前,已經是第三次調整襯衫領口的角度。這件定製款的白襯衫,料子頂級,剪裁合身,此刻卻覺得領子怎麼弄都不太對勁。要麼太緊,勒得慌;要麼太鬆,顯得隨意。
淩雲的目光最終落在了最邊上那套平整的、帶著獨特墨綠色的軍裝常服上。
他深吸一口氣,試圖壓下胸腔裡那股陌生的、橫衝直撞的情緒。
他伸出手,將那份沉甸甸的墨綠色從衣櫃深處請了出來。軍裝挺括的肩線,冰涼的金屬紐扣,無一不散發著莊重與紀律的氣息。
真是見了鬼了。
薩爾茨堡音樂節的壓軸舞台,麵對格魯伯教授和滿場挑剔的西方觀眾,他心如止水,隻有磅礴的樂音在胸中激蕩。全球藝術貢獻獎的頒獎禮,聚光燈刺眼,全世界的目光聚焦一身,他步履從容,如同漫步自家庭院。置身資本圍剿的漩渦,他也未曾退縮。
可現在,不過是去林悅家吃一頓晚飯,見她的家人,他竟然……緊張了。一種久違的、類似於新兵第一次等待首長檢閱的緊張感,竟悄無聲息地攥住了他的心臟。
這種緊張毫無來由,卻又無處不在。像無數細小的螞蟻在皮膚下悄悄爬行,攪得人坐立難安。他甚至對著鏡子練習了一下微笑,結果嘴角扯出的弧度僵硬得像個提線木偶,把他自己都逗樂了,隨即又是更深的無奈。
“至於麼,淩雲?”他對著鏡中的自己低語。
理智告訴他,這隻是一次普通的家宴。林悅的父母是知識分子而且和母親是舊時好友,通情達理。她那位外婆,是位令人敬重的老藝術家。僅此而已。
但情感卻在胸腔裡喧囂著另一種聲音。
那不隻是去見長輩,那是要踏入林悅成長的世界,去麵對她生命裡最重要的人們。他們的目光,他們的評價,似乎帶著某種沉甸甸的分量,關乎認可,更關乎……某種他不敢深想的未來。
這種感覺很奇妙,摻雜著難以言喻的興奮,像探險家即將踏入一片傳說中的秘境;又混合著無法忽視的忐忑,像考生等待著決定命運的宣判。他甚至莫名其妙地開始回想自己這輩子的履曆——穿越者,係統宿主,這些炫目的光環在此刻似乎都派不上用場,他像一個最普通的毛頭小子,擔心著自己的發型、衣著、言談舉止是否得體。
他小心地穿上軍裝。布料摩擦發出輕微的窸窣聲,每一個紐扣扣上,都像完成一個鄭重的儀式。當他係好風紀扣,整理好肩章和領花,鏡子裡的人影已然不同。年輕的將星,少了幾分舞台上的耀眼光芒,多了幾分內斂的堅毅與沉穩。
可這身能抵禦外界風雨的“盔甲”,似乎並沒能完全壓下內心的波瀾。他依然能感覺到自己比平時稍快的心跳。這不是害怕,更像是一種極度的重視——重視這次會麵,重視那扇門後的人。
“好了嗎?”林悅的聲音從客廳傳來,清脆,帶著一點期待的雀躍。
這聲音像一道光,瞬間穿透了他心頭的迷霧。淩雲再次深吸一口氣,最後看了一眼鏡子。鏡中的男人身形挺拔,麵容沉靜,唯有眼底深處跳躍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火光,那是緊張,也是期待,是一種即將麵對重要關口的鄭重。
他拿起準備好的禮物——一套精心挑選的紫砂茶具和一方上好的徽墨,指尖觸及微涼的包裝盒時,能感覺到自己掌心那層薄薄的汗意。
推開門,林悅就站在光影裡,穿著一件鵝黃色的連衣裙,明媚得像攏著一團溫暖的陽光。她看到他,眼睛彎起來,目光在他筆挺的軍裝上停留了片刻,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笑意更深:“哇,這麼正式?很帥!”
她的笑容有種魔力,輕易撫平了他心底一部分褶皺。他走過去,很自然地牽起她的手,指尖傳來的溫軟觸感讓他躁動的心安定了不少。
“走吧。”他說,聲音恢複了平日的沉穩,隻是握著她的手,不自覺地收緊了些。
車子駛入一個鬨中取靜、綠樹成蔭的老式小區。這裡的建築帶著明顯的年代感,紅磚牆,爬山虎,透著一種書香門第特有的沉靜氣息。空氣似乎都比外麵清新幾分。
停在某棟樓前,林悅率先跳下車,衝他招手:“到啦!”
淩雲拎著禮物下車,站定,身姿不由自主地更加挺拔,最後整理了一下其實並無不妥的著裝。他抬頭望了望眼前這棟安靜的樓房,其中一扇窗戶後麵,就是今晚的“考場”。
夕陽的餘暉給樓房鍍上一層溫暖的金邊,但他仿佛能感覺到,有幾道目光正從那扇窗後投來,帶著好奇、審視,或許還有期盼。
他的心,又不爭氣地重重跳了兩下。
深吸一口帶著草木清香的空氣,他邁開腳步,跟在林悅身後,走向那扇門。每一步,都像是踩在自己加速的心跳上。
門後是怎樣的光景?那位能讓林悅多次提及、語氣充滿敬仰的外婆,又會給他帶來怎樣的衝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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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日的夕陽,陽光透過高大的落地窗,灑在充滿雅致中式韻味的客廳裡。淩雲坐在紅木沙發上,背脊挺得有些直。他經曆過無數大場麵,麵對過成千上萬的觀眾和挑剔的國際評委,但此刻,手心卻微微沁出薄汗。
坐在他對麵的,是林悅的外婆,蘇曼雲女士。
老人滿頭銀發梳理得一絲不苟,穿著一件素雅的深紫色旗袍,頸間戴著一枚成色極好的翡翠胸針。她隻是安靜地坐在那裡,周身便散發著一種曆經歲月沉澱、源自藝術世家的雍容氣度。那雙眼眸不似尋常老人的渾濁,依舊清亮,此刻正帶著幾分溫和的審視,落在淩雲身上。
林悅有些緊張地坐在外婆身邊,悄悄給淩雲遞了個“放鬆”的眼神。
“淩雲,”蘇曼雲開口了,聲音不大,卻帶著一種獨特的韻味,字正腔圓,仿佛自帶舞台回響,“你的歌,我聽過不少。《精忠報國》的豪邁,《青花瓷》的寫意,還有那首《我的祖國》,《黃河大合唱》…都很不錯,有風骨,有情懷。”
“外婆您過獎了。”淩雲微微欠身,態度恭敬。他能感覺到,老人的誇獎並非客套,但後麵似乎總跟著一個“但是”。
蘇曼雲輕輕歎了口氣,那歎息聲像一片羽毛,落在布滿塵埃的記憶上。她轉過頭,目光投向窗外院子裡那棵葉子已泛黃的老銀杏樹,眼神有些飄遠。
“歌是好歌,能喚醒很多人。可有些東西,光靠流行的調子,怕是喚不醒了。”她頓了頓,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沙發扶手上的刺繡紋路,“我們梨園行當裡的那些老玩意兒,那些一板一眼、唱念做打裡的魂兒,快沒人記得嘍。”
林悅輕聲解釋:“外婆以前是京劇院的名角,梅派青衣。”
淩雲心頭一動。他係統裡沉睡著的,何止是歌曲,還有無數璀璨的戲劇瑰寶。他能感受到老人話語裡那份沉重的失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