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時分,秋雨未歇,反而更添了幾分綿密。
法租界那處僻靜院落籠罩在雨幕之中,唯有廊下懸掛的一盞氣死風燈,在風中搖曳,投下昏黃而警惕的光暈。
張宗興如約而至,依舊是那身深色長衫,帽簷壓得很低,雨水順著帽簷滴落。
他沒有走正門,而是從一處早已摸清的不起眼側牆翻入,身形如同融入夜色的狸貓,悄無聲息。
婆子早已在院內等候,見他到來,無聲地行了一禮,引著他快步走向亮著燈的正屋。
屋內,婉容早已等候多時。她穿著一身素雅的青色旗袍,外罩一件薄絨披肩,臉色在燈光下顯得有些蒼白,但眼神卻異常明亮,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和期盼。
見她安然無恙,張宗興心中稍定。
“張先生。”婉容迎上前,聲音很輕。
張宗興微微頷首,目光迅速掃過屋內。
除了婉容和引路的婆子,屋內還站著三個人。
為首的是一位頭發花白、麵容清臒的老者,穿著洗得發白的舊式長衫,腰背挺直,眼神渾濁中透著曆經世事的精明與一絲殘留的恭謹,正是郭管家。
他身旁是一位身材魁梧、麵色黝黑的中年漢子,穿著不合時宜的舊棉袍,站姿如鬆,眼神銳利,帶著軍人特有的剽悍氣息,是譚耀宗。
另一人則是個沉默的年輕人,眼神機警,應是隨行護衛。
“這位是郭伯,我娘家的老管家。這位是譚侍衛,以前在宮……在關外時負責護衛。”婉容輕聲介紹,略去了敏感的稱謂,“這兩位都是信得過的自己人。”
郭管家和譚耀宗在張宗興進來的瞬間,便已繃緊了神經。他們能感覺到眼前這個看似普通的年輕人身上,那股內斂卻迫人的氣勢,以及那雙平靜眼眸下深藏的銳利。這絕非常人。
“郭老先生,譚先生。”張宗興抱了抱拳,語氣平淡,既不熱情也不疏離,“深夜叨擾。”
“不敢,張先生客氣了。”郭管家連忙還禮,姿態放得很低。譚耀宗則是抱拳回禮,沒有說話,目光卻如同尺子般在張宗興身上丈量。
婉容示意眾人落座,婆子奉上熱茶後便悄然退到門外望風。
“張先生,”婉容開門見山,語氣帶著懇切,
“郭伯和譚侍衛他們,是曆經千辛萬苦才找到這裡。他們……和許多散落各處的舊部一樣,心係故國,不甘為奴,願意為抗擊日寇儘一份心力。”
“我知道如今局勢複雜,本不該給您添麻煩,但……我思前想後,覺得或許他們能幫上一些忙,故而請前來一見。”
張宗興沒有立刻回應,隻是端起茶杯,輕輕吹著浮沫,目光平靜地看向郭管家和譚耀宗:“二位一路辛苦。不知對如今上海的局麵,有何看法?”
他問得隨意,卻是在試探二人的見識和立場。
郭管家沉吟片刻,謹慎答道:
“老朽雖久居關外,但也知上海乃遠東重鎮,如今龍蛇混雜,日寇勢力猖獗,愛國誌士抗爭不息。我等雖力量微薄,但熟悉北邊一些情況,也略懂些人情世故,或可在打探消息、辨識人物上,略儘綿薄。”
譚耀宗則言簡意賅,聲音低沉有力:“譚某是個粗人,隻懂些拳腳和護衛的本事。但認得清誰是敵人!若有需要衝鋒陷陣、護衛要員之事,譚某願效死力!”
張宗興聽著,心中快速權衡。
郭管家老成持重,熟悉北方人情世故,或許在情報甄彆和人脈聯絡上能發揮作用。譚耀宗悍勇忠誠,是塊好材料,稍加訓練,或可成為行動隊的一員乾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