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廢棄貨倉深處僅有的一盞煤油燈搖曳著微弱的光暈,將人影拉得忽長忽短,映在斑駁的磚牆上,如同此刻倉內眾人複雜難言的心緒。
婉容是在一陣劇烈的心悸與窒息感中驚醒的。
她猛地睜開眼,映入眼簾的是粗陋的木梁頂棚和空氣中彌漫的黴味與淡淡藥味,而非那間縈繞著墨香與琴音、溫暖如春的書齋。
現實的冰冷與記憶中斷裂的畫麵——趙鐵錘狂暴的身影、飛濺的木屑、燃燒的火焰、陳明遠那張在火光中依舊帶著虛假溫文爾雅的臉,尤其是那本燒焦的筆記上刺目的字句——“目標情感空虛,易於掌控”——如同冰錐,狠狠刺穿了她殘存的夢境。
“啊……”她發出一聲短促而痛苦的嗚咽,下意識地蜷縮起身子,淚水不受控製地湧出,瞬間浸濕了粗糙的枕巾。
羞恥、悔恨、後怕,還有被愚弄的憤怒,種種情緒交織成一張巨大的網,將她緊緊纏繞,幾乎喘不過氣。
她竟如此愚蠢,將致命的毒藥當作了救贖的甘霖,還為此怨懟那個真正用生命守護她的人。
輕微的腳步聲靠近。她顫抖著抬眼,看到張宗興端著一碗熱氣騰騰的湯藥,沉默地站在床邊。他的臉上沒有責備,也沒有安慰,隻有一種深沉的、幾乎與這夜色融為一體的疲憊,以及那雙看著她時,依舊帶著無法完全掩藏的痛楚的眼睛。
他沒有說話,隻是將藥碗輕輕放在床邊的小幾上。
“我……我對不起……”婉容的聲音破碎不堪,每一個字都帶著灼熱的羞恥。
張宗興打斷了她,聲音沙啞卻異常平靜:
“先吃藥。顧大夫說你是急火攻心,需要靜養。”他避開了那個名字,避開了那場不堪回首的鬨劇,仿佛那是一場需要共同遺忘的瘟疫。
但他的回避,反而讓婉容更加無地自容。她看著他轉身欲走的背影,一股巨大的恐慌攫住了她,仿佛他這一走,就將徹底走出她的生命。“宗興!”她失聲喊道,掙紮著想坐起來。
張宗興腳步一頓,卻沒有回頭,隻是背對著她,肩膀的線條僵硬。“你好好休息。”說完,他大步離開了這個臨時隔出的小小空間,將那令人窒息的沉默與悔恨,完全留給了她。
貨倉另一角,氣氛同樣凝重。
趙鐵錘直挺挺地跪在冰冷的水泥地上,低著頭,粗獷的臉上滿是倔強與不安交織的神情。他身旁站著臉色鐵青的阿明和幾位核心隊員。
張宗興走過來,目光落在趙鐵錘身上,久久沒有說話。煤油燈的光在他深邃的眼中跳躍,看不清情緒。
“興爺……”阿明忍不住開口,“錘子他也是為了……”
“為了什麼?”張宗興終於開口,聲音不高,卻帶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威壓,瞬間壓下了所有的雜音,
“為了逞一時之快?為了證明他趙鐵錘的忠心比組織的紀律更重要?”
他一步步走到趙鐵錘麵前,蹲下身,平視著這個跟隨他出生入死的兄弟:
“錘子,我且問你,若今日不是婉容,而是我們任何一個兄弟被敵人用更陰險的手段控製,你是否也要這樣不顧一切地打上門去,將所有人置於險地?”
趙鐵錘猛地抬頭,張了張嘴,想辯解,卻在張宗興那洞悉一切的目光下啞口無言,最終又頹然低下頭,悶聲道:
“俺……俺錯了。興爺,你罰俺吧!關禁閉,挨鞭子,俺都認!”
“罰你?”張宗興站起身,語氣帶著一絲冰冷的嘲弄,
“若罰你能讓婉容受到的驚嚇消失,能讓暴露的風險挽回,我絕不手軟。”他話鋒一轉,語氣沉重,
“但事已至此,罰你無益。你的過錯,記下了。從現在起,卸下你小隊長的職責,所有行動聽從阿明調配。沒有我的命令,不得擅自離開據點半步。你的槍,暫時由我保管。”
這處罰,看似沒有皮肉之苦,卻剝奪了趙鐵錘最看重的信任與職責,無異於最嚴厲的懲戒。
趙鐵錘眼圈一紅,重重磕了一個頭:“是!興爺!俺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