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後,午後。
法租界邊緣,一家看似尋常的“聽雨軒”茶樓。
茶樓位置僻靜,客人稀疏。
二樓最裡的雅間“鬆風閣”內,門窗緊閉,厚重的簾幕低垂,隔絕了外界的一切聲響。隻有紅泥小爐上咕嘟咕嘟沸著的水聲,以及偶爾瓷器輕碰的脆響,點綴著滿室的靜謐與肅穆。
張宗興、杜月笙、司徒美堂三人圍坐在一張花梨木茶海旁。
沒有隨從,沒有女侍,唯有茶香嫋嫋,氤氳在三人之間。
杜月笙今日穿著一身藏青色暗紋長衫,神色平和,正不疾不徐地燙杯、洗茶、衝泡,動作行雲流水,帶著久居上位的從容。
他先將一盞澄澈碧透的茶湯奉給司徒美堂,然後是張宗興,最後才是自己。
“洞庭碧螺春,今年的明前,”杜月笙聲音不高,帶著些許吳語腔調的軟糯,卻字字清晰,“壓驚,祛火,最是相宜。”他抬眼看向張宗興,目光深邃,意有所指。
張宗興端起那小小的白瓷茶杯,指尖能感受到滾燙的溫度。
他穿著一身不起眼的灰布長衫,麵容比前幾日清減了些,但眼神依舊銳利如鷹。他微微頷首,算是謝過,將茶湯一飲而儘。苦澀之後的回甘,在舌尖緩緩蔓延開。
“杜先生費心。”張宗興放下茶杯,開門見山,“前番書齋之事,動靜大了些,給大家添麻煩了。”
杜月笙擺了擺手,神色不變:
“年輕人,血性未冷,可以理解。何況,也未必全是壞事。”他頓了頓,慢條斯理地品了一口茶,“那處產業,本就不是什麼緊要關節,燒了也就燒了。倒是借此看清了些人的路數,值得。”
他指的是陳明遠及其背後千夜紅葉的“紅顏戰術”。
杜月笙在上海灘沉浮數十年,什麼陰謀詭計沒見過,此番雖未直接插手,但耳目靈通,早已洞若觀火。
一直沉默品茶的司徒美堂此時放下茶杯。他穿著對襟短褂,身形精悍,麵色紅潤,一雙眼睛開闔間精光四射,與杜月笙的含蓄內斂形成鮮明對比。
“宗興老弟,”司徒美堂聲若洪鐘,即便刻意壓低,也帶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你弄出來的那個‘櫻花計劃’的證據,在海外可是掀起了不小的風浪!洪門弟兄傳回消息,英美報紙連篇累牘,日本領事館門口天天有學生遊行!好!乾得漂亮!”
他朝著張宗興豎起大拇指,眼中滿是激賞。“這比炸他十個八個軍火庫還管用!打在了七寸上!”
張宗興微微欠身:
“非我一人之功,離不開司徒老哥和杜先生的鼎力支持,也離不開……那些犧牲的弟兄。”他語氣平靜,但提及犧牲時,眼底閃過一絲痛色。
司徒美堂大手一揮:“洪門子弟,為國捐軀,死得其所!你放心,撫恤和後續的支援,絕不會斷!”他話鋒一轉,臉色凝重起來,
“不過,鬼子這次吃了大虧,絕不會善罷甘休。影佐那條毒蛇,怕是要發瘋。杜老弟,你這邊壓力也不小吧?”
杜月笙輕輕轉動著手中的茶杯,目光落在氤氳的茶煙上,淡淡道:
“無非是些生意上的刁難,碼頭上的摩擦,還有幾條不聽話的野狗想趁機咬幾口。尚能應付。”
他說得輕描淡寫,但張宗興和司徒美堂都明白,租界內日偽勢力的反撲必然凶猛,杜月笙必然承受了巨大的壓力,隻是他習慣了自己消化,不輕易示弱於人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