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聽雨軒,張宗興並未選擇來時之路,而是繞進了更僻靜的、沿河的一條小巷。
冬夜的寒風掠過枯柳枝頭,發出嗚嗚的聲響,河麵倒映著稀疏的星子與一彎冷月,粼光細碎,更添幾分清寂。
他需要這片刻的獨行,來消化方才茶樓裡的信息,以及杜月笙最後那句提醒所帶來的紛亂心緒。
巷子深處,靠近一座小石橋的陰影下,一個纖細的身影悄然獨立,仿佛已與這清冷的夜色融為一體。
張宗興腳步一頓,眼神瞬間銳利起來,手下意識地按向了腰後。
但下一刻,他便認出了那人是誰。
是婉容。
她穿著一件素雅的月白色棉袍,外麵罩著那日他讓婆子送去的深色呢絨鬥篷,兜帽微微拉起,遮住了大半張臉,隻露出小巧的下巴和一點沒有血色的唇。
她就那樣靜靜地站在橋頭的陰影裡,像一株在寒風中微微顫抖的、等待了許久的玉簪花。
他快步走了過去。
離得近了,借著朦朧的月光和遠處街燈漫射過來的微弱光線,他看清了她的臉。
幾日不見,她清減了許多,原本就瑩潤的臉頰更顯消瘦,下巴尖尖的,帶著一種我見猶憐的脆弱。
但那雙總是含著輕愁與溫婉的眸子,此刻卻格外清亮,裡麵盛滿了複雜的情緒——緊張、不安,還有濃得化不開的愧疚。
“你怎麼在這裡?”張宗興的聲音在寒夜裡顯得有些低沉,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沙啞,“夜裡風大,你身子還沒好利索。”
婉容抬起頭,兜帽滑落些許,露出光潔的額頭和那雙泫然欲泣的眼睛。
月光灑在她臉上,肌膚呈現出一種近乎透明的白皙,仿佛上好的羊脂玉,隻是失了往日的溫潤光澤,蒙著一層黯淡的哀愁。
她咬了咬下唇,聲音輕得像一陣風就能吹散:
“我……我讓婆子先回去了。我……我想等你。我知道你今晚會從這裡過。”
她的聲音裡帶著一種孤注一擲的勇氣,又夾雜著深深的不安,怕他責怪,更怕他依舊冷漠。
張宗興看著她這副模樣,心中那因蘇婉清而升起的疑慮和因局勢而繃緊的弦,似乎被什麼東西輕輕觸動了,軟化了一角。
他沒有再追問她為何知道自己的行蹤,以她的聰慧和在這法租界生活這些時日的觀察,總能找到辦法。
“走吧,我送你回去。”他最終隻是歎了口氣,側過身,示意她跟上。
兩人並肩走在寂靜無人的河畔小徑上。
腳步聲在青石板上輕輕回響,一重一輕,節奏卻有些紊亂。
寒風卷起地上的落葉,打著旋兒從他們腳邊掠過。
沉默像無形的紗幔,籠罩在兩人之間。
婉容幾次偷偷抬眼去看他冷峻的側臉輪廓,又飛快地低下頭,手指在鬥篷下緊張地絞在一起。
“宗興……”她終於鼓起勇氣,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聲音帶著微顫,
“對不起。”
張宗興腳步未停,目光依舊看著前方被月光照得泛白的路麵,沒有回應。
他的沉默讓婉容的心更沉了下去,眼眶瞬間就紅了。
她加快了半步,幾乎與他並行,急切地、語無倫次地繼續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