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曆三十七年正月十七,永定門外的晨光剛漫過護城河的冰麵,就被一陣馬蹄聲踏碎。葉赫與科爾沁的使團車駕列成長隊,玄色的車簾在寒風中微微晃動,車轅上掛著的族徽——葉赫的白楊樹與科爾沁的雄鷹——在朝陽下泛著冷光。
東哥坐在最靠前的一輛馬車裡,指尖輕輕劃過袖口繡著的金線紋路。她穿了件石青色的貂裘,領口處露出銀狐絨的邊緣,襯得那張素來清冷的臉多了幾分柔和。車窗外掠過京城的城牆,青灰色的磚縫裡還沾著元宵夜未化的雪粒,她忽然想起三天前在葉赫河收到的密信,指腹不自覺地攥緊了腰間的玉佩——那是努爾哈赤早年送的,如今倒成了燙手的物件。
“格格,快到驛館了。”侍女的聲音傳來,東哥收回目光,掀開車簾一角。隻見驛館外站著兩隊錦衣衛,玄色飛魚服上的金線在晨光裡閃著,腰間的繡春刀鞘擦得鋥亮。為首的是個麵生的百戶,見車駕停下,立刻上前躬身:“下官奉命在此等候葉赫與科爾沁的貴客,陛下已安排妥當,明日辰時,明慧郡主將在禦花園設宴。”
哲哲的馬車緊隨其後,她掀簾下車時,風吹起了她鬢邊的銀飾。這位科爾沁的格格穿了件粉色的織金錦袍,外麵罩著件白色的羊皮襖,襖角繡著草原特有的卷草紋。她剛站穩,就見奧巴從後麵的馬背上跳下來,這位蒙古貝子穿了件藏青色的緞麵襖子,腰間掛著柄鑲嵌寶石的彎刀,臉上帶著草原人特有的爽朗笑意,隻是眼底藏著幾分警惕——來京前,莽古斯反複叮囑他,大明的繁華背後,藏著無數看不見的刀子。
驛館的房間早已備好,暖爐裡的炭火燃得正旺。東哥剛坐下,葉赫使者蘇嘛就走了進來,他脫下沾著寒氣的貂帽,眉頭微蹙:“格格,方才錦衣衛的人說,明慧郡主今年才三歲,明日的宴,怕是太後或太子妃會陪著。”
“三歲?”東哥有些意外,她指尖摩挲著茶杯的邊緣,“萬曆讓一個三歲的孩子來見我們,是輕視,還是另有打算?”
蘇赫搖頭:“不好說。不過聽說這位郡主是太後的心尖肉,去年元宵,陛下還特意為她在慈寧宮搭了戲台。或許,是想讓我們看看大明的‘太平’——連孩童都能掌待客之禮。”
東哥沒說話,轉頭看向窗外。驛館的庭院裡,幾株紅梅開得正豔,雪落在花瓣上,像是裹了層糖霜。她忽然想起小時候,母親也曾在葉赫的庭院裡種過紅梅,隻是後來建州的兵來了,那些梅樹全被砍了。
次日辰時,禦花園的角門準時打開。兩隊宮女提著宮燈走在前麵,宮燈上繡著纏枝蓮紋,燈光透過薄紗,在青磚路上投下細碎的光影。東哥與哲哲、奧巴跟在後麵,穿過栽滿鬆柏的小徑,遠遠就看見前麵的暖閣外,站著個小小的身影。
那就是明慧郡主朱徵姐。
她穿了件石青色的繡金線團龍紋小襖,領口和袖口滾著一圈白狐絨,像是裹了層軟乎乎的雪。下身是粉色的撒花夾褲,褲腳塞進一雙虎頭絨靴裡,靴尖綴著兩顆圓潤的珍珠,走路時輕輕晃蕩,叮當作響。她手裡攥著柄羊脂玉小如意,玉柄上係著明黃色的絲絛,絲絛尾端掛著個銀鈴,風一吹就發出清脆的聲響。最顯眼的是她頭上的小冠,用赤金打造,上麵嵌著幾顆紅寶石,冠簷垂著一圈珍珠串,隨著她的動作輕輕晃動,襯得那張粉雕玉琢的小臉越發可愛。
明慧正被奶娘牽著,一雙烏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盯著走來的使團。當東哥走近時,她忽然掙開嬤嬤的手,小跑到東哥麵前,仰著腦袋看她頭上的寶石簪子:“你頭上的花好亮呀,是從草原上摘的嗎?”
東哥愣了一下,隨即彎下腰,聲音放輕:“不是花,是葉赫的寶石。郡主若是喜歡,我讓人送你一顆。”
明慧眼睛一亮,剛想點頭,就被旁邊的嬤嬤輕輕拉住。嬤嬤躬身笑道:“格格心意,郡主心領了。隻是陛下有旨,不可隨意收外臣的禮物,還請格格莫怪。”
明慧噘了噘嘴,攥著玉如意的手緊了緊,卻沒再堅持,隻是轉頭看向哲哲。哲哲穿的粉色錦袍很合她的眼緣,她伸出小手,想摸一摸哲哲襖角的卷草紋:“你的衣服上有草,和我宮裡的地毯一樣。”
哲哲連忙蹲下身,讓她摸得方便些,柔聲說:“這是科爾沁的卷草紋,郡主宮裡的地毯,一定比這個好看。”
“才不是呢!”明慧立刻反駁,小臉上滿是認真,“我宮裡的地毯是黃色的,上麵有龍,皇爺爺說,那是隻有皇家才能用的顏色。”
這話一出,蘇赫和科爾沁的使者都悄悄交換了個眼神——這孩子年紀小,話裡卻帶著幾分敲打,顯然是聽大人說過不少。
奧巴見狀,連忙從懷裡掏出個小小的皮鞭,遞到明慧麵前:“郡主,這是草原上的小皮鞭,能趕小羊,你要不要玩?”
那皮鞭是用小羊皮做的,鞭柄上鑲嵌著顆綠鬆石,很是精致。明慧盯著皮鞭看了一會兒,又轉頭看嬤嬤。嬤嬤這次沒攔著,隻是笑著說:“郡主,貝子的心意,你可以收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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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慧這才接過皮鞭,小手攥著鞭柄,輕輕揮了揮,銀鈴跟著響了起來:“謝謝大哥哥!我能用它趕宮裡的小兔子嗎?”
奧巴大笑:“當然能!草原上的小羊,比宮裡的兔子還乖呢。”
正說著,遠處傳來腳步聲。眾人轉頭看去,隻見太子朱常洛陪著李太後走了過來,身後跟著張清芷,她穿了件淺青色的侍女服,腰間彆著短劍,手裡牽著朱徵娟。朱徵娟穿了件紅色的小襖,她是太子朱常洛的長女,生母是郭太子妃,今年5歲。徴娟頭上紮著兩個小辮子,辮子上係著紅綢帶,看見明慧,立刻掙脫張清芷的手,跑了過去:“明慧妹妹!”
明慧看見朱徵娟,眼睛更亮了,舉起手裡的皮鞭:“姐姐,你看,這是弟弟校哥兒送我的!”
朱徵娟湊過去看了看,笑著說:“真好看!我也有禮物給你,是校哥兒教我做的小燈籠。”說著,從懷裡掏出個小小的紙燈籠,燈籠上畫著一隻雀兒。
李太後走到近前,笑著打量東哥和哲哲:“兩位格格遠道而來,一路辛苦了。明慧年紀小,不懂事,若是有失禮的地方,還請多擔待。”
東哥連忙躬身:“太後客氣了,郡主天真可愛,是我們的福氣。”
哲哲也跟著行禮:“太後體恤,臣女感激不儘。”
李太後點點頭,看向暖閣:“裡麵已經備好了茶點,我們進去說話吧。明慧,你帶著徵娟和兩位格格,先去看看閣外的梅花,哀家與太子還有些事要談。”
明慧脆生生地應了聲“好”,拉起朱徵娟的手,又轉頭對東哥和哲哲說:“兩位姐姐,我帶你們去看梅花,可好看了!”
東哥和哲哲對視一眼,跟著兩個孩子走出暖閣。張清芷默默跟在後麵,目光不動聲色地掃過周圍的錦衣衛——郭振明早已安排好了人,盯著使團的一舉一動,確保不會出任何差錯。
閣外的梅花開得正盛,紅色的花瓣上沾著雪,像是燃著的火焰。明慧跑到一株梅樹下,指著花瓣對東哥說:“姐姐,你看,這花像不像我冠上的紅寶石?”
東哥笑著點頭:“像,比紅寶石還好看。”
“那當然!”明慧得意地揚起下巴,“皇爺爺說,這是禦花園裡最老的梅樹,開的花最香。對了,姐姐,你們從葉赫來,路上要走多久呀?有沒有看到過梅花?”
東哥心裡一動——這孩子看似在問路程,實則是在探她們的行程。她斟酌著回答:“騎馬來,比較快話外音,來這保命啊,能不快嗎)葉赫的冬天很冷,梅花很少開,不像京城,冬天也這麼暖和。”
“那你們路上吃什麼呀?”明慧又問,小手摸著梅枝上的雪,“我宮裡有很多好吃的,有杏仁酪,還有棗泥糕,姐姐要不要嘗嘗?”
哲哲連忙說:“郡主的心意我們領了,驛館裡已經備好了食物,不敢勞煩郡主。”
朱徵娟在一旁忽然說:“妹妹,昨天聽宮裡人說,葉赫那邊來了好消息,周叔叔他們把壞人打跑了。”
這話一出,東哥和哲哲都愣住了。她們還沒收到葉赫的消息,沒想到朱徵娟會突然提起。明慧眨了眨眼:“是打建州人的那個周叔叔嗎?”
“對呀!”朱徵娟點頭,小臉上滿是驕傲,“周叔叔帶了好多人,有小哥哥,還有小姐姐,他們都很厲害,把建州的兵打跑了!”
東哥心裡一陣激動,卻不敢表露出來,隻是輕聲問:“徵娟郡主,這消息是真的嗎?”
朱徵娟剛想回答,張清芷就走上前,笑著說:“郡主隻是聽人說起,具體的還不清楚。兩位格格若是想知道葉赫的消息,不如等會兒問太子殿下,他應該知道詳情。”
東哥會意,不再多問。明慧卻拉著朱徵娟的手,蹦蹦跳跳地說:“不管是不是真的,隻要壞人被打跑了,就是好事!走,我帶你去看我的小兔子,就在前麵的兔園裡。”
兩個孩子跑遠了,張清芷對東哥和哲哲說:“兩位哥哥,太後和太子殿下快談完了,我們回去吧。”
東哥點頭,跟著張清芷往暖閣走。路上,她忍不住問:“張清芷姑娘,徵娟郡主說的消息,是真的嗎?葉赫……真的沒事了?”
張清芷看了她一眼,輕聲說:“昨天夜裡,周遇吉將軍派人送來消息,葉赫之圍已解,建州兵已經撤退了。具體的,太子殿下會跟你們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