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津行宮,萬曆帝寢殿。
檀香嫋嫋,壓不住殿內凝重
萬曆帝靠在榻上,目光複雜,落在太子懷中的朱徵妲身上。
這個小孫女,此番展露的能力,早已超出“聰慧”,讓久居深宮的帝王,都生出一絲心驚。
朱常洛俯身,簡明稟明京中禦史彈劾之事。
“父皇,兒臣失察,甘願受罰。”
“此番若非妲兒機警,後果不堪設想。”
“奸佞未清,反噬已至,懇請父皇聖斷!”
萬曆帝沉默片刻,視線鎖向徵妲。
“朕的小郡主,你立了大功,也惹了大麻煩。”
“有人說你父王用人不明,你怎麼看?”
徵妲在朱常洛懷中微微直身,聲音軟糯,卻字字清晰:
“皇爺爺,彈劾爹爹,是因為他們怕了。”
“哦?怕什麼?”
“怕皇爺爺的英明,怕爹爹的賢德,怕大明的法度!”
她眨著清澈眼眸,一語道破,“他們想攪渾水,讓皇爺爺動怒,讓爹爹自危,自己好躲在後麵繼續做壞事!”
萬曆帝眼中閃過精光:“那依你之見,該如何?”
“皇爺爺,”徵妲小手輕輕攥住萬曆衣袖,帶著孩童的依賴,更藏著篤定,“您是天下之主,萬民仰仗。”
“他們想渾水摸魚,您就偏偏把水澄清,讓他們無所遁形!”
她頓了頓,稚嫩嗓音吐出驚雷般的計策:
“請皇爺爺下兩道聖旨。”
“第一道,給冷宮裡的鄭妃奶奶。”
“就說有罪犯指證她派人刺殺太子,皇爺爺念及舊情,允她自證清白,提供證據。”
“第二道,”她聲音更穩,“給準備致仕、在家修書的沈一貫沈閣老。”
“同樣有人指證他派人刺殺太子於來津路上,皇爺爺開恩,許他自證。”
“並且——”
徵妲抬起小臉,眼神天真卻銳利如刃:
“請沈閣老務必攜帶長子沈泰鴻、庶子沈泰淵、沈泰泳、沈泰藩,一同來天津配合查證,以表坦誠!”
此言一出,朱常洛亦微微吸氣。
萬曆帝目光驟然一凝,深深盯住這個三歲孫女。
好一手敲山震虎!
好一招分化離間!
對鄭妃:推至嫌疑風口,福王遠在廣東,她孤立無援。為保自身與兒子,極可能吐同黨秘密!
對沈一貫:允“自證”是假,帶諸子是真——赤裸裸的警告,活生生的人質!他敢來嗎?來了如何自證?這是把他架在火上烤!
“好!好一個‘把水澄清’!”
萬曆帝渾濁眼眸爆發出久違光彩,猛地一拍扶手,語氣暢快,“就依朕的護國智敏郡主所言!”
他轉向身邊太監,沉聲下令,帶著壓抑已久的快意:
“擬旨!”
兩道措辭相似、刀刀見血的聖旨,當夜便以八百裡加急發出。
如兩把精準飛刀,直刺京師最隱秘的痛處。
冷宮之內
鄭妃捏著聖旨,手指顫抖,臉色煞白如紙。
“自證清白……提供證據……”
她喃喃自語,隨即眼中翻湧著恐懼與暴怒:
“是誰?!是誰算計我!想讓我萬劫不複,連累常洵嗎?!”
屏退左右,隻留心腹老嬤嬤。
“崔文升……好你個崔文升!”
小驚又怒,字字咬牙,“想借刀殺人,讓本宮和福王當替死鬼?做夢!”
飛速寫下密信,直奔娘家。
“嬤嬤,親手交給我父親!”
聲音壓得極低,字字帶血,“告訴父親,崔文升背著我犯下誅九族大罪,如今想推我頂罪!為了常洵,我必須‘自證清白’!”
“讓他們把崔文升侵占皇莊、宮內采買舞弊、勾結邊將的賬目,全翻出來!還有他妄議太子、詛咒皇上的人證,一並找來!”
她要反戈一擊!
皇帝要證據,她就給證據——隻不過,矛頭要對準真正害她的人!
京城,沈府
正廳死寂。
檀香燃儘的餘味,混著壓抑的恐慌,彌漫每個角落。
沈一貫端坐主位,指節泛白。
麵前,傳旨太監麵無表情,手中明黃聖旨帶著龍涎香,卻如一把冷刀,架在沈府所有人脖頸。
“……有罪犯指證:沈一貫暗遣刺客,謀害東宮太子!”
太監尖利嗓音響起,字字如針,“聖上開恩,暫免拘拿!著你即刻攜長子沈泰鴻、庶子沈泰淵、沈泰泳、沈泰藩,隨咱家赴天津行宮,當麵解釋!”
“若延誤、私藏子嗣、中途脫逃,以謀逆同罪論處!”
聖旨宣讀完畢,太監將卷軸一合,遞向沈一貫:“沈大人,接旨。”
沈一貫猛地抬頭,鬢角白發映著燭火,眼中滿是震驚與難以置信:“謀害太子?這是汙蔑!十足的汙蔑!”
為官數十載,身居高位,他素來謹小慎微。
就算與東宮政見不合,也絕不敢動刺殺之心——這是株連九族的滔天大罪!
“咱家隻奉旨傳旨。”
太監語氣淡漠,眼底藏著幸災樂禍,“是否汙蔑,沈大人到天津跟聖上、郡主說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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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辰不早,半個時辰後府外等候。誤了行程,後果自負!”
太監轉身就走,腳步聲在空曠庭院裡刺耳如催命鼓點。
“父親!”
三道身影接連闖入,沈泰鴻焦急,沈泰淵惶恐,沈泰泳麵色慘白。
“父親,誰要害我們沈家?”沈泰鴻聲音發顫,“刺殺太子是滅門之罪!我們沒做過,去了天津,聖上會信嗎?”
沈泰淵急得團團轉:“是啊父親!這是栽贓!不能去天津,萬一被直接定罪,豈不是自投羅網?”
“父親,我們真要去天津?”沈泰泳顫聲追問。
沈一貫重重捶在案幾上,紅木桌麵震得茶杯搖晃:“栽贓?自然是栽贓!可聖意已下,我們有選擇嗎?”
深吸一口氣,他強迫冷靜。
能此時指證他,還讓聖上“開恩”給機會,背後之人絕非等閒——分明是借聖上與那位三歲郡主的手,徹底扳倒他!
“天津,非去不可。”
沈一貫眼神沉凝,帶著孤注一擲的決絕,“聖上讓我們父子同去,既是試探,也是自證之機。”
“若不去,便是坐實謀逆,沈家即刻抄家滅族!”
他看向三個兒子,語氣嚴厲:“泳兒,去喊藩兒,令他速收拾行裝!鴻兒,帶上能證明清白的文書卷宗!”
“淵兒,去庫房取應急銀錢!記住,不可張揚,不可私藏,更不能通風報信——府外必有錦衣衛監視!”
兄弟三人臉色煞白,不敢多言,轉身速去。
沈一貫獨自留在正廳,望著案上明黃聖旨,渾身冰冷。
想他一生鑽營,位極人臣,晚年竟要受此奇恥大辱!
他隻是想阻攔太子晚些入京,並未敢刺殺。
如今家族命運懸於一線。
“收拾行裝。”他頹然擺手,“把所有與天津、馮義、鄭妃往來的書信,能證明為父未參與刺殺的,全帶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