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的太陽懸在頭頂，把太空港園區入口的金屬欄杆曬得發燙，空氣裡飄著熱浪卷起的太空塵埃，混著玩家們身上的汗味，黏膩得讓人喘不過氣。
尼可站在太空港臨時搭建的遮陽棚下，淺藍色的工牌被汗水浸得邊緣發皺，上麵“前線運營”四個小字，此刻像塊烙鐵似的貼在胸前——這牌子既是他養家糊口的憑證，也是壓得他抬不起頭的枷鎖。
遮陽棚外，五十多個玩家擠在隔離帶前，五顏六色的遊戲周邊服飾在陽光下晃得人眼暈。
最前麵的寸頭男生舉起手來，全息屏幕還亮著園區預約界麵，他把手環往尼可麵前一遞，聲音裡滿是火氣：“我淩晨三點就蹲守搶預約，現在告訴你係統維護進不去？你們這是耍人玩呢！”
旁邊穿粉色複古薄紗的女生也跟著附和，眼眶紅紅的：“我特意跟公司請假來的，就等著今天體驗新版遊戲，現在讓我白等三個小時？真當我們的時間不是時間？”
嘈雜的聲浪一波波湧來，尼可感覺耳膜都在嗡嗡作響。
他下意識地扯了扯領口，想透口氣，卻摸到滿手的汗。
臉上的笑容早就僵了，嘴角的肌肉酸痛得像被針紮，可他還是得把弧度扯得更大些，雙手合十不停道歉：“各位玩家實在抱歉，是係統臨時需要升級，再給我們一點時間，保證讓大家順利入園！我想大家不遠光年之外來到此處，也想得到符合甚至超出預期的體驗不是嗎？”
這話剛出口，人群裡立刻炸開了鍋。
穿黑色夾克的男人往前跨了一步，陰影幾乎把尼可整個人罩住，他指著尼可的鼻子，聲音像淬了冰：“一點時間？我們已經等了三個半小時了！今天要是進不去，我倒是不介意把此地作為遊戲場所！”
他說著晃了晃新式量子手槍，對著尼可做了個扣動扳機的假動作。
尼可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後背瞬間冒出一層冷汗——他太清楚這些玩家的脾氣了，園區改造之前有次係統崩潰，幾個激動的玩家差點毀了園區，最後還是集團賠了限量周邊才平息下來。
他偷偷攥緊了口袋裡的潤喉糖，糖紙的褶皺硌得指尖發疼。
自從總裁突然宣布徹底改造園區與遊戲規則，他就沒睡過一個安穩覺，因為改造之後的遊戲方式未免過於血腥、殘忍。
原本的玩家幾乎流失掉百分之九十，玩家抱怨聲此起彼伏，前線運營的工幾乎成了擺設，好些員工離開了集團。
尼可自開園以來就是園區的前線運營，對棘突是有感情的，他不忍心原本好好的遊戲園區被徹底毀掉。
有次開會，他本來準備了滿滿三頁紙的建議，想說說規則調整後玩家的反饋，可話到嘴邊，又想起三光年外家裡每月五千的房貸、孩子的教育經費，還有妻子上周提的，母親需要買的降壓藥。
“尼可啊，現在經濟形勢這麼差，多少人找不著工作，你能在咱們集團待著，還能拿到穩定工資，已經算運氣好的了。”
主管拍著他肩膀說的話，此刻在耳邊格外清晰。
他看著會議室裡總裁不耐煩的眼神，把建議稿默默塞進抽屜，轉而笑著說：“總裁重新改造園區真是太有遠見了，既挑選出了真正與咱們價值觀相似的玩家，又能提高玩家的體驗感，我們前線運營一定全力配合！”
想到這兒，尼可又咽了口唾沫，喉嚨乾得像要裂開。
他深吸一口氣，從口袋裡掏出工作手冊，翻到早就想好的應對方案那一頁，儘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更誠懇：“各位玩家，我知道大家等得著急，為了補償大家的等待時間，我們決定給今天所有到場的玩家發放‘二次入園優惠券’，下次來不僅能優先預約，還能享受門票八折優惠，另外現在每人可以領一份遊戲主題周邊禮包，裡麵有限量版徽章和角色卡片。”
他一邊說，一邊示意同事把準備好的禮包遞過去。
看到周邊禮包，人群的情緒果然緩和了些。
寸頭男生接過禮包，翻看著裡麵的徽章，臉色好看了不少：“早說有補償啊，這還差不多。”
穿粉色服飾的女生也拿起卡片，小聲跟同伴說：“這個角色卡片我剛好沒有，也不算白等。”
尼可鬆了口氣，臉上的笑容終於自然了些，可嘴角的酸痛卻越來越明顯，像是掛了兩塊鉛。
他又跟玩家們反複確認了修複進度，承諾每十分鐘播報一次情況，直到看著大家重新排好隊，才拖著僵硬的腿往辦公室走。
陽光把太空港的影子拉得老長，尼可的影子也在太空港上拉得更長，路上遇到幾個同事，都笑著跟他打招呼：“尼可，還是你有辦法，又把玩家安撫住了。”
他勉強笑了笑，說不出話來——隻有他自己知道，剛才那番話耗儘了他多少力氣，喉嚨裡的灼痛感越來越強烈，連呼吸都帶著乾澀的癢。
辦公室裡空調開得很足，一進門就感受到一陣涼意。
尼可跌坐在椅子上，抓起桌上的保溫杯，擰開蓋子就往嘴裡灌。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溫水滑過喉嚨，像是滋潤了乾裂的土地，他一口氣喝了半杯，才感覺自己緩過神來。
靠在椅背上，閉上眼睛，腦海裡又浮現出玩家們剛才怒容滿麵的模樣，還有自己在會議室裡違心的奉承，更有投入遊戲中“產品”的恐懼與掙紮……
他從抽屜裡拿出潤喉糖，剝開一顆放進嘴裡，薄荷味的清涼暫時緩解了喉嚨的不適。
看著窗外依舊在排隊的玩家，他輕輕歎了口氣——這份工作就像一塊燙手的山芋，食之無味，棄之可惜。
可一想到家裡的燈光，想到妻子溫柔的笑容，他又握緊了拳頭。
“再堅持堅持，等過段時間經濟形勢好了，說不定就能找一份稍微體麵一點的工作了。”
他對著鏡子裡的自己小聲說，鏡子裡的男人眼底帶著疲憊，嘴角還殘留著僵硬的笑痕。
整理了一下皺巴巴的工牌，拿起保溫杯又喝了一口水，正起身準備去給玩家們播報最新的修複進度……
“轟隆——”
沉悶的震顫從太空港穹頂深處炸開，像是有顆恒星在近地軌道驟然坍縮。
原本懸浮在星球“回歸真我”同步軌道上的太空港，玻璃幕牆外的星光突然被撕裂，一道銀藍色的光痕如閃電般劃破黑暗——那是星艦躍遷脫離超空間時留下的尾跡，亮得讓人睜不開眼。
星艦的推進器沒有絲毫減速的跡象，淡紫色的等離子焰噴射而出，在虛空中推開層層漣漪。
強大的推力像一隻無形的巨手，狠狠攥住太空港的懸浮支架。
僅僅幾毫秒的時間，這座能容納十萬人的鋼鐵巨構竟被硬生生拽著向左側滑出幾十米，固定在牆麵的指示燈瘋狂閃爍，紅色警報燈在等候區的地麵上投下急促的光斑，像是在無聲地尖叫。
下方的“回歸真我”星球也跟著微微震顫。
淡藍色的大氣層泛起細密的波紋，原本平穩流動的雲層被震得散開，露出地表那些錯落有致的園區穹頂——那是鹿鳴齊傾注了五年心血的地方。
這個星球本沒有名字，是他親手賦予它“回歸真我”的意義。
他總說，希望每個踏入園區的玩家，都能卸下現實的枷鎖，在虛擬與現實交織的世界裡做最真實的自己。
可此刻，這顆承載著他理想的星球，卻因一艘不速之客的星艦，陷入了莫名的騷動。
隔離等候區裡，剛剛被安撫下來的玩家們再次被點燃了怒火。
原本整齊排列的隊伍瞬間潰散，有人踉蹌著扶住旁邊的金屬欄杆，有人手裡的營養劑被晃灑，淡綠色的液體在地麵上漫開，散發出刺鼻的甜腥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