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至正二十八年,正月初四。應天府紫禁城,奉天殿。旌旗獵獵,儀仗森嚴。朱元璋於南郊祭天歸來,正式即皇帝位,定國號為明,建元洪武。山呼海嘯般的“萬歲”聲穿透重重宮牆,隱約傳入後宮深處。
坤寧宮偏殿內,卻是一片與外朝喧騰截然不同的寧靜溫暖。馬秀英,如今的大明皇後,正倚在軟榻上,看著乳母小心翼翼地將一個裹在明黃色繈褓裡的嬰兒抱到身邊。嬰兒剛吃完奶,咂吧著小嘴,一雙黑琉璃似的眼睛滴溜溜地轉著,不哭不鬨,隻是安靜地打量著周遭的一切。
這便是出生剛滿四個月的大明第五皇子,朱橚。
隻有朱橚自己知道,這雙嬰兒的眼睛背後,藏著一個來自數百年後的、驚魂未定的靈魂。現在的朱橚,用了整整四個月的時間,才勉強適應了這具脆弱的身軀和這個完全陌生的時代。嬰兒的本能渴望母親的懷抱和乳汁,而成年人的靈魂則無時無刻不在恐懼和焦慮中掙紮。
開國大典的喧囂傳來,他心中沒有絲毫喜悅,隻有沉甸甸的寒意。洪武……朱元璋……真正的血雨腥風,現在才剛要開始。他努力控製著不讓自己的眼神流露出過多的情緒,隻能儘可能表現得像一個普通的、對聲音好奇的嬰兒。
“瞧瞧我們小五,聽得多認真,”馬皇後伸出手指,輕輕刮過朱橚嬌嫩的臉頰,語氣溫柔得能滴出水來,“是不是也知道今天是你父皇的大日子?”
朱橚配合地發出“咿呀”一聲,小手胡亂揮舞了一下,抓住了母親的手指。那手指並不細膩,甚至有些粗糙,帶著常年操勞的痕跡,卻異常溫暖有力。這份溫暖,是他在這個冰冷時空裡唯一的慰藉。
這四個月來,他憑借著嬰兒的身份和“懵懂無知”的偽裝,默默觀察著一切。馬皇後的慈愛、耐心和睿智,遠超史書上的寥寥數筆。她將後宮打理得井井有條,對朱元璋的嬪妃、皇子公主皆一視同仁的慈和,但朱橚能感覺到,她對自己這個“老來子”確實有著一份格外的偏愛。或許是因為生產他時曆經艱險,又或許是他異於常嬰的“安靜懂事”讓她省心不少。
而那位父親……朱元璋偶爾會來看他,帶著一身揮之不去的硝煙味和淩厲的氣勢。他會用那雙能看透人心的眼睛審視他,有時會因為他一個無意識的、似乎像思考的表情而微微眯起眼。每一次,朱橚都憑借強大的意誌力強迫自己露出嬰兒最純淨無邪的笑容,或者乾脆閉上眼睛假寐。他不敢有絲毫大意,這位開國皇帝的多疑和狠辣,是刻在曆史基因裡的。
“皇後娘娘,陛下朝賀禮畢,正往坤寧宮來了。”貼身女官雲奇輕聲稟報。
馬皇後聞言,臉上笑意更深,稍稍坐直了身子:“快,把標兒、樉兒、棡兒、棣兒也都叫來。今日家宴,一個都不能少。”
不多時,腳步聲響起。一身十二章袞服,頭戴冕旒的朱元璋大步走了進來,臉上的喜氣掩去了幾分平日的肅殺,但眉宇間的威嚴更重。他身後跟著四個男孩。
最大的約莫十三四歲,麵容清秀,氣質溫和沉靜,身著皇太子冠服,正是嫡長子朱標。他舉止已有儲君風範,進門先向母親行禮問安,眼神關切。
其後是兩個年紀相仿,約十歲左右的男孩,一個略顯壯實,眉眼間已有幾分桀驁朱樉),另一個稍顯文弱,但眼神靈活朱棡)。最小的一個約五六歲,虎頭虎腦,進門就好奇地東張西望,目光最終落在榻上的嬰兒身上,帶著濃濃的好奇朱棣)。
“都起來吧,”朱元璋聲音洪亮,顯得心情極佳,“今日咱登基稱帝,你們以後就是大明的皇子,天下臣民的表率,需得更加謹言慎行,勤奮進學,不可懈怠!”
“兒臣謹遵父皇教誨!”四個皇子齊聲應道,態度恭敬。
朱標上前一步,微笑道:“恭喜父皇正位大寶,開創我大明萬世基業。”言辭得體,氣度從容。
朱元璋滿意地點點頭,目光掃過其他兒子,在朱樉和朱棡身上略微停頓了一下,似乎想說什麼,但最終沒開口,轉而看向榻上的朱橚。
“小五今日倒乖,沒哭鬨?”他走到榻邊,俯下身。巨大的陰影和濃鬱的帝王威壓籠罩下來,朱橚的心臟本能地一縮。他極力控製著,伸出小手,朝著朱元璋冕旒上晃動的旒珠抓去,發出“咯咯”的笑聲。
這是他反複練習過的,一個嬰兒最正常不過的反應。
果然,朱元璋被他這動作逗笑了,臉上的線條柔和下來,伸手逗弄了一下他的下巴:“這小子,膽子倒不小,敢抓咱的冕旒。”
馬皇後笑道:“他這是喜歡父皇呢。”
朱棣擠到前麵,踮著腳看:“父皇,五弟好小啊,他什麼時候能跟我玩?”
朱棡拉了他一下:“四弟,莫要衝撞了父皇和五弟。”
朱樉則撇撇嘴,似乎對這個小不點弟弟沒什麼興趣,目光更多是流連於父親身上那華麗的袞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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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宴的氣氛看似融洽。朱元璋難得地沒有考較兒子們的功課,而是興致勃勃地講述著祭天時的場麵,言語中充滿了開創帝國的豪情。朱標認真傾聽,適時提出一兩個問題,引得朱元璋更多談興。朱樉、朱棡、朱棣則安靜地吃著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