坤寧宮瞬間變成了一個巨大的藥房和急救室。朱橚摒棄了一切繁文縟節，以太上老君煉仙丹般的專注和急切，指揮著所有能調動的人。
百年老參切片含服，吊住馬皇後一絲微弱的元氣。冰片、麝香、牛黃研成的粉末，用溫水化開，極其小心地撬開牙關，一點點滴入，以期醒神開竅，對抗那侵蝕神經的劇毒。銀針如雨，落在馬皇後周身大穴，刺激著幾乎停滯的氣血循環。
朱橚額上汗珠滾滾而下，眼神卻亮得嚇人。他所有的現代醫學知識、所有的中醫底蘊、所有的急智在這一刻燃燒到了極致。他不斷根據馬皇後細微的脈象和體征變化，調整著用藥的劑量和順序，甚至冒險用了遊醫筆記中提到的幾味具有強效解毒作用但藥性猛烈的草藥，親自嘗藥確認無誤後，才敢微量使用。
時間一點點過去，殿內鴉雀無聲，隻有藥爐沸騰的咕嘟聲和朱橚偶爾發出的短促指令。朱元璋如同一尊沉默的雕像，坐在不遠處，目光死死盯著榻上的馬皇後和忙碌的朱橚，每一秒都如同一年般漫長。
終於，在天邊泛起魚肚白的時候，馬皇後那幾乎消失的呼吸，似乎變得稍微有力了一些。灰敗的臉色也隱約透出一絲極淡的血色。雖然依舊昏迷，但那瀕死的跡象似乎被強行遏製住了！
“脈象……穩住了些許！”一位一直負責診脈的老太醫驚喜地低呼出聲，聲音都在發抖。
殿內所有提著一口氣的人，幾乎同時軟了一下。
朱元璋猛地站起身，幾步衝到榻前，顫抖著手探向馬皇後的鼻息，感受到那雖然微弱卻確實存在的呼吸，他赤紅的眼睛裡瞬間湧上了水光，猛地看向朱橚。
朱橚幾乎虛脫，靠著床柱才勉強站穩，臉色比馬皇後好不了多少，啞聲道：“暫時……暫時穩住了一絲元氣。但毒性未除，猶在肺腑經絡……需……需儘快找到對症的解藥，否則……”否則一旦反複，便是神仙難救。
後麵的話他沒說，但朱元璋明白。
這一刻，看著幾乎累垮的兒子，看著暫時保住性命的發妻，朱元璋心中那堅冰般的猜忌似乎融化了一絲。他伸出手，似乎想拍拍朱橚的肩膀，但最終隻是重重落下，聲音乾澀：“你需要什麼解藥？天下奇珍，朕都能給你找來！”
“兒臣需要……幾味特殊的藥材，或許隻在特定地域生長，甚至可能名稱與今不同。”朱橚趁機道，“兒臣需查閱古籍，並……並可能需要派人前往產地搜尋。”他必須為“夜梟”前往蘄州尋找特殊枯腸草的行為，找一個光明正大的理由。
“準！宮內所有藏書，隨你查閱！需要派人，持朕手令，八百裡加急！”朱元璋毫不猶豫。
然而，就在這剛剛緩和一絲的氣氛中，殿外突然傳來一陣壓抑的騷動和爭吵聲。
“放肆！陛下有旨，任何人不得打擾！”是戴公公的嗬斥聲。“戴公公，下官有十萬火急之事稟報陛下！事關宮禁安全！”一個焦急的聲音傳來，似乎是錦衣衛的某位指揮僉事。
朱元璋眉頭一皺，此刻任何風吹草動都讓他神經緊繃：“讓他進來！”
一名身著飛魚服的錦衣衛軍官快步走進，看也不看殿內情形，直接跪地，雙手呈上一枚令牌：“陛下！臣等在清查呂妃宮中時，於其一名心腹嬤嬤的妝奩暗格中，發現此物！”
那令牌黑沉沉的，在燭光下泛著幽光，上麵刻著的，正是一條盤踞在祥雲之上的完整蜈蚣圖案！與朱橚遇刺時刺客身上找到的殘牌，一模一樣！
“百足！”朱元璋瞳孔驟縮，一把抓過令牌，聲音冰冷，“呂氏……果然與這夥逆賊有勾結！”
但緊接著，那錦衣衛軍官的話卻讓整個大殿瞬間陷入冰窟：“陛下……此外，臣等奉命追查昨日吳王府遇刺案線索，在清理刺客屍體時，於其中一具屍體的鞋底夾層中，發現了……發現了這個……”
他顫抖著，又呈上了一樣東西——那是一小塊揉皺的、染著血的油紙。油紙上，隱約可見一個模糊的、獨特的印記。
朱橚在看到那油紙的瞬間，渾身血液幾乎凝固！那是他用來包裹遊醫留下的枯腸草樣本的油紙！是他府上特製的，用於防水防潮，上麵有他吳王府內庫的獨特標記！昨夜混亂中，他記得自己確實用了一塊這樣的油紙包裹樣本後才放入暗格！
這東西，怎麼會出現在刺客的屍體上？！
隻有一個可能——昨夜那名潛入密室、與鴞二交手後負傷遁走的“百足”高手，不僅試圖撬開暗格，還在混亂中，無意間帶走了一小塊包裹樣本的油紙碎片！而這碎片，陰差陽錯地留在了後來被鴞二殺死的那名刺客身上？注：此處需要與前文呼應，第110章中鴞二殺死了一名刺客，屍體被兵馬司帶走）
這原本是證明“百足”意圖搶奪毒草樣本的鐵證，但在此刻，在朱元璋剛剛經曆皇後中毒、又發現呂氏與“百足”勾結的敏感時刻，這證據的味道完全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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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元璋的目光緩緩從那塊油紙，移到了朱橚蒼白的臉上。他的眼神，從剛剛泛起的一絲緩和，瞬間變得比萬年寒冰還要冷冽，還要可怕！
呂氏有“百足”的令牌。朱橚有“百足”刺客身上搜出的、印有吳王府標記的油紙。皇後中了與東宮太子疑似同源的奇毒。朱橚精通藥理，能緩解毒性。朱橚與呂氏之前確有齟齬……
在多疑的朱元璋腦海裡，這些碎片瞬間拚湊出一個可怕而“合理”的陰謀：朱橚與呂氏，或許早都與那神秘的“百足”組織有牽連！他們一個下毒，一個解毒，一個唱紅臉，一個唱白臉，聯手演了一出大戲！目的或許是為了攫取更大的權力，或許是為了陷害對方，卻誤傷了皇後！甚至……朱橚遇刺，都可能是一場苦肉計！那塊油紙，就是他不小心露出的馬腳！
“老五……”朱元璋的聲音平靜得沒有一絲波瀾，卻帶著足以將人凍僵的寒意，“你告訴朕……這是什麼？”
朱橚如墜冰窖，他知道，自己百口莫辯！任何解釋，在父皇此刻的疑心麵前，都會顯得蒼白無力，甚至像是狡辯！
“兒臣……不知此物為何會在刺客身上。”他艱難地開口，聲音乾澀，“昨夜王府遇襲，混亂之中，或有宵小趁機竊取……”
“竊取？”朱元璋打斷他，緩緩站起身，一步步走向朱橚，每一步都像踩在朱橚的心臟上，“竊取你吳王府特製的油紙？這紙，是用來包什麼的？嗯？”
壓迫感如同實質，幾乎讓朱橚窒息。他不能說出枯腸草樣本，那會暴露他的暗中調查，更坐實他“知情”的嫌疑！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榻上的馬皇後似乎感應到了這劍拔弩張的可怕氣氛，極其微弱地呻吟了一聲，眉頭痛苦地蹙起。
朱元璋的腳步猛地停住，看向發妻，眼中閃過一絲掙紮。
朱橚抓住這瞬間的機會，重重叩首，聲音帶著絕望的悲愴：“父皇！母後尚未脫險！兒臣若有異心，天誅地滅！求父皇讓兒臣先全力救治母後！待母後鳳體安康，父皇要殺要剮，兒臣絕無怨言！”
他現在隻能賭，賭父皇對母親的愛，能暫時壓下那瘋狂的猜忌，給他爭取最後的時間！
朱元璋胸膛劇烈起伏，看著奄奄一息的馬皇後，又看看跪在地上、看似忠心耿耿的兒子，眼中的冰寒與殺意瘋狂交織。
最終，他從牙縫裡擠出幾個字：“朕……給你三天時間。三天之內，你若救不回你母後……老五，你知道後果。”
說完，他猛地轉身，不再看朱橚一眼，那背影充滿了極度壓抑的憤怒和冰冷入骨的失望。
帝心，驟然寒徹。
朱橚知道，三天，是他最後的機會。不僅是救母後的機會，也是救自己的機會。
三天之後，若母後有事，或者他找不到翻盤的證據，等待他的，將是萬劫不複。
第一百一十三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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