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夠純粹……你曾下令放棄第三哨站，導致23人死亡……你曾隱瞞托姆的心理評估報告……你曾為了任務成功，犧牲過無辜者……”
那些被他深埋的記憶，此刻如毒藤般破土而出。他想反駁，想大聲疾呼“那是為了更大的善”，可聲音卻卡在喉嚨裡——因為他深知，那“更大的善”，或許隻是他用來安慰自己良心的謊言。
“我一直在用理性包裹情感，用使命壓抑懷疑……可現在，它們全都回來了。”
他跪倒在地，額頭抵著冰冷的金屬地板。這並非因為虛弱，而是因為他終於聽見了。
聽見了那一直被他否定的聲音：
“你並不乾淨。你從不純粹。你隻是在……假裝光明。”
他的手指深深摳進地板的縫隙，指節泛白。他想抵抗，想啟動最後的自毀程序，想用仁德之力切斷神經鏈接……然而，他的手卻停在半空。
因為他明白，一旦切斷，他就再也聽不見那聲音了。
而他……竟然開始渴望聽見它。
“如果瘋狂是真相的代價……那我願瘋。”
“如果毀滅是淨化的唯一途徑……那我願死。”
“但並非作為英雄，也非作為指揮官……而是作為一個終於敢於直視深淵的人。”
他的呼吸聲漸漸與聖林的嗡鳴同步，節奏由急促轉為緩慢而深沉。戰術腰帶上的家徽突然發出一聲清脆的“哢噠”——銀質護符裂開，內部的微型錄音裝置自動啟動，傳出女兒稚嫩的聲音：“爸爸，你要做最亮的光……”
聲音播放到一半，被一陣強烈的電磁乾擾扭曲，變成沙啞的低語：“……光……隻是影子的另一種形式……”
凱恩緩緩抬頭，臉上淚水未乾，卻已浮現一抹奇異的平靜。他的雙眼，黑金紋路蔓延至虹膜邊緣，僅剩最後一圈淺灰的輪廓，恰似日食將儘，隻餘一絲光暈。他抬起手，輕輕觸碰玻璃上的倒影——而倒影中的他，卻並未同步動作，隻是靜靜地注視著他，嘴角微微上揚，仿佛早已等候他千年之久。
通訊頻道突然“滋啦”一聲，一陣加密頻段的殘存對話跳入耳際——那是莉婭的聲音，雖然微弱，卻異常清晰，令人心顫。
莉婭通訊頻道，聲音空靈，帶著回響）：
“凱恩……你還在苦苦掙紮嗎？我看見了……你眼裡的那道光芒，與我們如出一轍。不要害怕……那並非墮落的預兆，而是‘回家’的召喚。”
她的聲音再也不似那個冷靜理性的醫療官，仿佛化作了集體意識的化身——溫柔如水，卻不帶任何個體情感。他驟然意識到，她已不再是“莉婭”，而是融入了“純粹”的一部分。
“她真的找到了幸福嗎？抑或是被同化後的幻覺所蒙蔽？”
他心中湧起無數質問，喉嚨卻似被卡住，發不出絲毫聲音。
就在這時，他的思緒不由自主地飄向了遠方的女兒。他想起女兒那張稚嫩的小臉，記得有一次，在溫馨的家中，陽光透過窗戶灑在客廳的地板上。女兒穿著粉色的公主裙，像一隻歡快的小鳥般在他身邊蹦蹦跳跳，她那清脆的笑聲如同銀鈴般在空氣中回蕩。她用小手拉著他的大手，撒嬌地說：“爸爸，陪我玩嘛。”凱恩看著她那充滿期待的眼神，心中滿是溫柔。還有那次女兒生病，小臉燒得通紅，躺在他的懷裡，虛弱地叫著“爸爸”，他的心仿佛被揪住一般，心疼不已。這些畫麵如同電影般在他腦海中一一閃過，讓他心中湧起一股濃濃的思念和愧疚。
通訊屏上，莉婭的影像如夢幻般浮現——她靜靜地站在聖林深處，身體呈現半透明狀態，黑金色的脈絡在皮膚下緩緩流動。她的臉上沒有一絲痛苦，反而散發著近乎神性的寧靜。她緩緩抬起手臂，指向凱恩的方向，仿佛在溫柔地召喚，又似在深情告彆。
托姆突然插入頻道，聲音沙啞、急促）：
“凱恩！千萬彆聽她的！那根本不是她！那是某種可怕的東西在模仿她！我親眼所見……我看見她最後的意識在絕望地尖叫！她絕不願意被‘融合’！她隻是……太累了，太痛苦了，所以選擇了‘安靜’！”
托姆的通訊伴隨著劇烈的喘息與金屬摩擦聲，仿佛他正在拚命奔跑，或是在與某個不可名狀的敵人殊死搏鬥。
頻道畫麵劇烈閃爍，托姆的影像浮現——他跪在聖林邊緣，雙手死死抓著地麵，指甲已然斷裂，鮮血滴落在黑金地表上，迅速結晶化。他的戰術目鏡破碎不堪，右眼完全被黑金所侵蝕，左眼卻仍殘留著人類的瞳孔，正劇烈顫抖著，仿佛在訴說著無儘的恐懼與掙紮。
托姆撕心裂肺地嘶吼）：
“我看見了……我看見了‘它’的真麵目！那根本不是所謂的仁德！那是徹頭徹尾的吞噬！將一切情感、記憶、痛苦……統統碾碎，化作虛無的光！那裡沒有悲傷，沒有愛，沒有掙紮……隻剩下無儘的‘平靜’！那絕非我們心中所向往的‘仁德’！”
托姆的聲音猶如一把利刃，深深刺入他最後的防線。他回想起托姆曾對他說：“如果有一天我失控了，凱恩，你要親手終結我。彆讓我變成怪物。”可如今，托姆並未失控，而是無比清醒地目睹著自己被“淨化”。他恍然大悟——托姆不是在抵抗，而是在悲痛的哀悼。哀悼那個曾經堅信仁德、相信人性、相信“光”的自己。“如果連托姆都快支撐不住了……我又該如何？”“我是否也早已在內心深處，渴望那種‘沒有痛苦的平靜’？”而女兒的影像又再次浮現在他的腦海中，他想起了女兒在生日時，吹滅蠟燭的那一刻，她閉上眼睛，許下願望，那專注的模樣讓他覺得無比可愛。他答應過女兒，要陪她度過每一個生日，要看著她慢慢長大，可如今他卻在這遙遠而陌生的地方，麵臨著如此艱難的抉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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