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婆婆一家的遭遇,像一塊沉重的巨石壓在曉燕心頭,連日來都無法釋懷。她和陳默又抽空去送了兩次糧食和藥,每次回來,心情都更加沉重。那個叫小豆子的孩子,雖然退了燒,但咳嗽依舊斷斷續續,瘦弱得讓人心疼,一雙大眼睛因為消瘦而顯得格外突出,總是怯生生地看著人,隻有在看到曉燕帶來的點心時,才會露出一絲微弱的光亮。
曉燕發現,小豆子特彆喜歡看星星。山溝裡的夜晚,沒有城裡的燈光汙染,星空格外璀璨浩瀚。每次曉燕去,隻要天氣好,小豆子總會拉著她的衣角,指著窗外“啊啊”地叫,渾濁的眼睛裡充滿了對那片神秘星空的向往。
“小豆子想看星星啊?”曉燕會把他抱到門口他太輕了,幾乎沒什麼分量),指著天上的星星,一顆一顆地告訴他那些從母親故事裡聽來的、並不準確的星座名字,“那是北鬥星…那是牛郎星…那是織女星…”
小豆子聽得極其認真,雖然發不出聲音,但會努力地順著她指的方向看,小臉上露出難得的、專注的神情。馮婆婆在一旁看著,疤痕縱橫的臉上也會浮現出一絲苦澀卻欣慰的笑容。
陳默則每次都會默默地檢查房屋,加固鬆動的門窗,修補漏雨的屋頂。他還不知從哪弄來一床厚厚的舊棉被和一盞便宜的煤油燈,替換下了那床又黑又硬的破絮和那盞昏暗得幾乎照不見人影的油盞。
然而,現實的殘酷並非一點溫暖就能輕易驅散。小豆子的咳嗽時好時壞,總不見斷根。城裡的醫生說過,這孩子先天不足,又長期營養不良,肺部很弱,需要持續的營養支持和更好的藥物治療,否則…否則很難熬過這個冬天。
“更好的藥”和“持續的營養”對於這個一貧如洗的家來說,無疑是天文數字。曉燕和陳默的接濟隻能解燃眉之急。
這天,陳默出車去鄰省,要兩天後才能回來。傍晚時分,天色陰沉得厲害,北風刮在臉上像刀子一樣。曉燕右眼皮跳得厲害,心裡莫名地發慌,總覺得要出事。
她趕緊裝了些軟和的點心和之前買的一小罐麥乳精,想了想,又把那件陳默新買的、自己還沒舍得穿幾次的膨體紗毛衣包上,準備再去看看馮婆婆和小豆子。
剛鎖好店門,就看到王彩鳳急匆匆地跑來,臉色慘白,上氣不接下氣:“曉燕!不好了!剛才…剛才村支書讓人捎信到我家…說馮婆婆家的小豆子…小豆子怕是不行了!咳了一夜,今天早上突然就喘不上氣,臉都憋紫了…村裡赤腳醫生看了,直搖頭,讓趕緊準備後事…”
曉燕隻覺得腦袋“嗡”的一聲,眼前一黑,差點栽倒在地!
“不可能!前兩天還好好的!”她聲音發抖,抓住王彩鳳的胳膊,“陳默不在…怎麼辦…怎麼辦…”
“村支書說…說要是能弄到盤尼西林青黴素)…興許還有救…可是縣醫院都緊張…咱們上哪去弄啊…”王彩鳳哭著說。
盤尼西林!曉燕知道這是很貴的消炎藥,而且需要打針,一般地方根本沒有!
絕望瞬間攫住了她!但她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我去想辦法!我去縣醫院求求醫生!”
她推起自行車就要往縣醫院衝,卻被王彩鳳拉住:“沒用的!曉燕!那藥要批條子!咱們不認識人!而且…而且就算有藥,送到山裡也來不及了啊!”
冰冷的現實像一盆冷水,將曉燕澆了個透心涼。是啊,就算她奇跡般地弄到了藥,等送到幾十裡外的山溝裡,小豆子還等得到嗎?
一種巨大的無力和悲痛席卷了她。她看著陰沉沉的、仿佛要塌下來的天空,眼淚洶湧而出。
就在這時,一陣急促的卡車喇叭聲由遠及近!一輛覆蓋著篷布、風塵仆仆的東風大卡,以一種近乎瘋狂的速度衝進了菜市場後街,猛地刹停在她麵前!駕駛室的門被猛地推開,陳默跳了下來!
他臉色疲憊,眼窩深陷,顯然是一路疾馳趕回來的。他身上還帶著外麵的寒氣,目光第一時間就鎖定了淚流滿麵的曉燕和一旁哭泣的王彩鳳。
“怎麼了?”他的聲音沙啞而緊繃。
“小豆子…小豆子不行了…”曉燕哽咽著幾乎說不出話。
陳默的臉色瞬間變得極其難看,他猛地轉身,從卡車副駕駛座上拿出一個用厚棉襖緊緊包裹著的小盒子,塞到曉燕手裡:“快!上車!”
曉燕下意識地打開棉襖,裡麵竟然是一個小小的醫用冷藏盒!打開盒子,一股冷氣冒出,裡麵整齊地放著幾支注射用的盤尼西林和一次性的注射器!
曉燕驚呆了!王彩鳳也驚呆了!
“你…你哪來的?”曉燕的聲音都在顫抖。
“彆問!上車!”陳默幾乎是吼著,一把將曉燕拉上副駕駛,卡車發出巨大的轟鳴,猛地調頭,朝著城外方向瘋狂駛去!
路上,陳默才簡單告訴曉燕,他跑車途中無意間聽一個貨主說起鄰市黑市有盤尼西林流通,價格貴得離譜。他一接到王彩鳳托人輾轉帶去的口信王彩鳳擔心曉燕,試著找人給陳默指信),立刻就想到了這個,不惜繞遠路、花了幾乎是他這趟車全部收入的價錢,才搶到這救命的幾支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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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車在崎嶇的山路上顛簸飛馳,仿佛在與死神賽跑。曉燕緊緊抱著那個冰冷的冷藏盒,仿佛抱著小豆子全部的希望,心裡祈禱著千萬要趕上!千萬要趕上!
然而,當他們終於趕到那個熟悉的山坳,遠遠看到那間破敗的土屋時,一種不祥的預感籠罩了兩人——太安靜了。
沒有哭聲,沒有喊聲,隻有死一般的寂靜。
陳默猛地踩下刹車,跳下車,幾步衝進屋。曉燕抱著藥盒,踉踉蹌蹌地跟進去。
屋裡,馮婆婆呆呆地坐在炕沿上,懷裡抱著小豆子。小豆子身上蓋著那床陳默帶來的新棉被,小臉蒼白得像紙,眼睛緊閉著,長長的睫毛像兩把小扇子,投下安靜的陰影。他看起來就像是睡著了,隻是胸口再也沒有了起伏。
那個癱瘓的男人躺在裡側,臉朝著牆壁,肩膀微微聳動,發出壓抑到極致的、野獸般的嗚咽。
馮婆婆聽到動靜,緩緩地抬起頭,看到陳默和曉燕,看到曉燕懷裡抱著的藥盒。她那布滿疤痕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渾濁的眼睛裡空空洞洞,仿佛所有的眼淚和痛苦都已經流乾了。
她抬起顫抖的手,指了指窗外已經徹底暗下來的、繁星開始閃爍的夜空,又輕輕摸了摸小豆子冰冷的小臉,喉嚨裡發出幾個破碎的音節,然後,緩緩地、緩緩地搖了搖頭。
曉燕手中的冷藏盒“哐當”一聲掉在地上,藥瓶滾落出來。她雙腿一軟,癱倒在地,巨大的悲痛如同海嘯般瞬間將她淹沒,她張著嘴,卻發不出任何聲音,隻有眼淚無聲地瘋狂湧出。
陳默僵立在門口,像一尊瞬間被凍結的石像。他死死地盯著那個再也無法醒來看看星星的孩子,握著門框的手指因為用力而節節發白,手背上青筋暴起。他那總是冷硬的臉龐上,第一次出現了一種近乎破碎的、深不見底的痛苦和無力感。
他終究…還是沒能跑贏死神。
馮婆婆慢慢低下頭,把臉貼在小豆子冰冷的額頭上,乾裂的嘴唇無聲地翕動著,仿佛在哼唱一首無人能懂的、悲傷的搖籃曲。
窗外,繁星滿天,銀河清晰可見,每一顆星星都冰冷而遙遠,無聲地注視著這人間最微不足道、卻又最徹骨心酸的悲劇。
曉燕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被陳默扶上卡車、怎麼回到縣城的。她隻知道,那個渴望看星星的、瘦弱安靜的孩子,再也看不到明天的太陽了。
那幾支昂貴的、拚儘全力換來的盤尼西林,最終沒能注入小豆子細弱的血管,成了這場與命運徒勞抗爭中最殘酷、最無奈的注腳。
那一夜,“林記”沒有亮燈。曉燕坐在黑暗裡,哭了很久很久。陳默沒有離開,他就沉默地坐在門口的卡車踏板上,一根接一根地抽煙,紅色的煙頭在漆黑的夜裡明明滅滅,像一顆顆無法企及的、絕望的星辰。
個人的力量,在巨大的命運和深重的苦難麵前,原來是如此的渺小和不堪一擊。這種認知,像一把鈍刀,反複切割著曉燕的心臟,帶來一種難以言喻的、成年後才懂得的、深沉的酸楚與無力。
小豆子用他短暫而苦難的生命,給他們上了一堂最沉重、最心酸的人生課。關於死亡,關於貧窮,關於愛莫能助,關於那些星星照耀不到的人間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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