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默的傷一天好似一天，雖然左臂還吊著繃帶，但已能自如活動，氣色也紅潤了許多。家屬院的日子，仿佛一池被春風拂過的春水，蕩漾著細碎而溫暖的漣漪。
曉燕的魚塘成了院裡一景。清澈的水麵下，草魚肥碩，鰱魚銀亮，時不時躍出水麵，濺起一朵歡快的水花。那台“功勳”潛水泵噗噗地工作著，省了曉燕大力氣，也讓她有更多心思琢磨彆的。
蜂箱那邊，在於得水技術員寄來的信指導下信裡除了技術要點，還夾雜著幾句對兩人“大難不死必有後福”的祝賀和“科學養殖”的再次強調），蜂群越發興旺。嗡嗡嚶嚶的聲音不再是吵鬨，成了生機勃勃的背景音。曉燕戴著自己用舊紗網改的麵罩，小心翼翼地檢查蜂脾，收取那晶瑩剔透、散發著槐花清甜的第一茬蜂蜜時，心裡像喝了蜜一樣甜。
最熱鬨的還是點心鋪。經曆了風波，“林記”的點心似乎更受歡迎了。曉燕不僅恢複了傳統點心的供應，還推出了新品——“蜜語”小餅。這次她吸取教訓，用料更加謹慎，隻在少數幾種點心裡加入少量自家產的、確知純淨的蜂蜜，並且明確告知顧客。那淡淡的、自然的甜香，反而更受青睞，常常不到傍晚就銷售一空。
娟子儼然成了“林記”的二把手，算賬、打包、招呼客人，有模有樣，小臉上整天洋溢著笑容。曉燕有時會多給她一些工錢，或者塞給她幾塊新出爐的點心，小姑娘總是推辭不過，歡天喜地地收下，乾得更起勁了。
陳默雖然大多時候隻是靜靜地坐在門口曬太陽，或者慢悠悠地踱步活動筋骨，但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種無形的力量。他會用那雙銳利的眼睛，幫曉燕留意著魚塘和蜂箱的細微變化，偶爾發現水色不對或者蜂群有異動，便會用最簡練的話提醒她：“水有點渾，可能底下淤泥多了。”“那箱蜂，進出有點亂，看看是不是有馬蜂騷擾。”
他的話總是精準無比，讓曉燕佩服不已。她漸漸習慣了有事沒事看他一眼，從他細微的表情或眼神裡獲取肯定或需要留心的信號。這種無聲的交流，比千言萬語更讓人安心。
他也會在她搬動重物時，不動聲色地走過去，用沒受傷的右手搭一把手；在她忙得顧不上吃飯時，默默地把她晾在一邊已經涼了的飯盒拿到自家爐子上溫著；甚至有一次，曉燕發現她壞了好幾天、一直沒空修的門閂，不知何時被修得牢固無比，門軸上還點了油，開關起來悄無聲息。
他總是做得悄無聲息，仿佛一切都是順手而為，從不邀功，也從不說破。但曉燕心裡都明白，那份沉默的守護，比任何華麗的言語都更讓她心動。
鄰居們也默契地維護著這份劫後餘生的寧靜與溫馨。王大媽家包了餃子，總會送上一大盤；吳大媽醃了新鹹菜，也忘不了給曉燕帶一小壇；連林小寶，都會偷偷把家裡分的蘋果省下一個，塞給曉燕或者陳默。
夕陽西下，是一天中最愜意的時光。忙完了一天的活計，曉燕常常會搬個小板凳，坐在陳默旁邊，一邊擇菜或者整理明天要用的模具，一邊和他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閒話。
說的多是些瑣碎小事：哪條魚特彆能吃，哪箱蜂最近特彆勤快，娟子今天算錯賬鬨了笑話，於技術員信裡又說了什麼有趣的話……陳默大多隻是聽著，偶爾“嗯”一聲，或者極簡略地評論一句，但眼神始終是專注而柔和的。
曉燕有時會偷偷看他。夕陽的金光勾勒出他硬朗的側臉輪廓，柔和了那份平日裡的冷峻。他的手指無意識地在膝蓋上輕輕敲著節拍，那是他放鬆時才有的小動作。她覺得，就這樣看著他，心裡就像被什麼東西填得滿滿的，踏實而溫暖。
這天，曉燕嘗試用新收的蜂蜜和桂花蜜，做了一批改良版的桂花蜂蜜糕。出鍋時，甜香四溢，引得院裡的小孩都扒在門口眼巴巴地看。
她切了一大塊，首先端給陳默：“嘗嘗，看甜度合適不？”
陳默接過，咬了一口，細細咀嚼。曉燕緊張地看著他。
“嗯。”他點點頭，“好吃。不膩。”
簡單的三個字，讓曉燕笑逐顏開，比自己吃了還甜。她又把糕點分給娟子、王大媽、吳大媽和院裡的小孩子們，收獲了一片讚歎。
最後，她猶豫了一下，切了一小塊，用乾淨紙包好，對陳默說：“我……給我爸送點去。”
陳默看著她，眼神裡掠過一絲了然和理解，點了點頭。
曉燕端著那塊糕點，走到自家門口。門虛掩著，她敲了敲，推開門。林衛國正坐在屋裡小板凳上搓麻繩，看到她，動作頓了一下，有些局促地站起來。
“爸，”曉燕把糕點遞過去，“新做的，您嘗嘗。”
林衛國看著女兒，又看看她手裡的糕點，嘴唇哆嗦了幾下，混濁的眼睛裡泛起水光。他伸出手，有些顫抖地接過，聲音哽咽：“哎……好……好……”
他沒有多說彆的，但那份笨拙的激動和愧疚，曉燕感受到了。她心裡酸酸的，又有點釋然。有些隔閡或許無法完全消除，但至少，這是一個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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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家裡出來，夕陽正好。她看到陳默還坐在門口，目光一直追隨著她。見她看過來，他微微彎了下嘴角。
那是一個極其淺淡、卻無比真實的笑容。像冰雪初融，春風拂麵。
曉燕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臉上有些發燙，也忍不住對他笑了起來。
空氣中彌漫著桂花蜜的甜香，和一種無聲流淌的、恰到好處的溫情。
日子就像塘裡的水，平靜地流淌著，滋養著生命，也沉澱著感情。沒有轟轟烈烈，隻有細水長流的陪伴和默契十足的守護。
曉燕覺得，經曆了那麼多風雨，能擁有這樣平淡而溫馨的日常，已是命運最好的饋贈。而那個沉默寡言、卻總在她需要時出現的男人，就像這院子裡最穩固的那塊基石，讓她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心和……幸福。
夜色漸濃，煤油燈次第亮起。曉燕在窩棚裡記著賬，陳默在隔壁屋裡似乎也在整理著什麼。偶爾能聽到他輕微的腳步聲和物品挪動的聲音。
一切都很平常，卻又充滿了讓人眷戀的煙火氣息。
曉燕知道，未來的路還很長，也許還會有困難。但隻要他在身邊，隻要這院裡的溫暖還在，她就有了無限的勇氣和力量。
她吹熄煤油燈，躺到床上，聽著窗外熟悉的蟲鳴和隔壁屋裡隱約的動靜，嘴角帶著甜甜的笑意，進入了夢鄉。
夢裡，陽光正好，魚躍蜂鳴，空氣中彌漫著點心和蜂蜜的香甜。而他，就站在那片金色的光暈裡，對她微笑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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