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曉燕懷著忐忑的心情,帶著一摞材料去了縣工商局。接待她的還是老李,但辦公室裡多了個領導模樣的人。
過程比想象中更艱難。超範圍經營事實清楚,儘管曉燕再三解釋當時不懂政策、隻是想把生產搞起來,但規定就是規定。最終的處理結果是:限期一個月內補辦水產養殖和蜂產品經營許可,並處以五十元罰款。同時,對之前“疑似”雇傭臨時工的行為提出嚴重警告,要求寫下保證書。
五十元!相當於曉燕起早貪黑忙活大半個月的純利潤!還要補辦那些聽起來就複雜無比的許可……曉燕拿著那張處罰通知單,手都在抖。她試圖爭辯,想說自己資金如何困難,但看著對方公事公辦、毫無通融餘地的表情,所有的話都堵在了喉嚨裡。
她渾渾噩噩地走出工商局,陽光刺眼,她卻覺得渾身發冷。五十元,像一塊巨石,壓得她喘不過氣。魚塘和蜂箱剛有起色,還沒帶來多少收益,就先要賠進去這麼大一筆錢。未來的許可還要花多少錢、跑多少腿,她想都不敢想。
禍不單行。她剛回到院子,還沒來得及喝口水,於得水技術員就又騎著車急匆匆地趕來了,臉色比昨天更加難看。
“林同誌!壞了壞了!”他一腦門子汗,也顧不上客氣了,“所裡那邊沒頂住!新來的領導咬死手續不全,說那批蜂箱屬於‘國有資產處置不當’,要追回!這兩天可能就要派人來清點了!”
追回蜂箱?!
曉燕隻覺得眼前一黑,身子晃了晃,幸虧扶住了門框才沒摔倒。
那十幾箱蜜蜂,是她花了積蓄、寄托了無限希望的“甜蜜事業”,是她熬更守夜、一點點學習打理的心血!眼看就要有產出了,現在卻說要追回?那她的投入怎麼辦?她的希望怎麼辦?
“於……於技術員……就沒有……沒有一點辦法了嗎?”曉燕的聲音帶著哭腔,幾乎是在哀求。
於得水一臉懊惱和愧疚:“我在儘力周旋了!但這次……這次估計懸了!新官上任三把火,抓著這事不放……唉!都怪我!害了你了!”
最後一絲僥幸也破滅了。曉燕呆呆地站在那裡,看著角落裡那些嗡嗡作響的蜂箱,隻覺得它們的聲音不再是生機,而是嘲弄。
罰款,蜂箱可能被沒收,補辦許可的前景渺茫……一連串的打擊,像沉重的冰雹,將她好不容易積攢起來的信心和希望,砸得粉碎。
她失魂落魄地走回窩棚,連娟子跟她說話都沒聽見。她坐在炕沿上,看著那張五十元的罰款單,又想想可能保不住的蜂箱,再想想和陳默之間那層冰冷的隔閡……所有的委屈、無助、絕望在這一刻徹底爆發了。
她沒有嚎啕大哭,隻是眼淚無聲地洶湧而出,順著蒼白的臉頰滑落,一滴一滴,砸在手中那張薄薄的、卻重如千鈞的罰款通知單上,暈開一團團墨跡。
為什麼?她隻是想靠自己的雙手,過上好一點的日子,為什麼就這麼難?每一次她剛看到一點曙光,就會有新的磨難撲上來,將她打入更深的深淵。她到底做錯了什麼?
屋裡昏暗而寂靜,隻有她壓抑的、細微的抽泣聲。外麵院子裡,陽光正好,孩子們的笑聲隱約傳來,更反襯出她此刻的無邊孤寂和淒涼。
她甚至不敢去想陳默。他剛剛經曆了家庭的創傷,心情肯定也不好。她不能再用自己的麻煩去打擾他,增加他的負擔。而且,他們之間那層因馬小翠事件而產生的微妙隔閡,也讓她無法像之前那樣自然地向他求助。
所有的苦,似乎隻能自己一個人咽下去。
她就那麼呆呆地坐著,哭著,直到眼淚流乾,眼睛腫得像桃子,心裡一片麻木的空洞。
傍晚,娟子小心翼翼地送來晚飯,看到她這副樣子,嚇壞了:“曉燕姐,你怎麼了?彆嚇我啊!”
曉燕搖搖頭,聲音沙啞:“我沒事……娟子,你先回去吃飯吧,我想一個人待會兒。”
娟子擔憂地看著她,一步三回頭地走了。
夜色漸濃,曉燕沒有點燈,就那麼在黑暗中坐著。絕望像冰冷的潮水,一波一波地衝擊著她,幾乎要將她吞噬。
就在這時,窩棚的門被輕輕推開了。
一個高大的身影站在門口,擋住了外麵微弱的天光。是陳默。
他手裡端著一碗冒著熱氣的麵條,上麵還臥著一個金黃的荷包蛋。他走進來,將麵碗放在小桌上,然後劃亮一根火柴,點亮了桌上的煤油燈。
昏黃的光暈照亮了曉燕紅腫的雙眼和臉上未乾的淚痕,也照亮了桌上那張刺眼的罰款通知單。
陳默的目光在通知單上停留了一瞬,眉頭蹙起。他沒有問怎麼回事,隻是把筷子遞到曉燕手裡,聲音低沉:“先吃飯。”
他的語氣依舊沒什麼起伏,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堅持。
曉燕抬起頭,看著他被燈光柔化的側臉,鼻子一酸,差點又掉下淚來。她接過筷子,機械地挑著麵條,卻一點胃口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