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尖般的風卷著雪粒子,抽得張麻子臉上生疼。他把臉埋進翻起的皮襖領口,冰冷的粗麻布戳著下巴,和凍僵的手一樣麻。前麵糧車上掛著的破舊氈布在風裡狂抖,像個快咽氣的鬼。車輪壓在凍硬的車轍印裡,嘎吱嘎吱響,那聲音又悶又沉,聽著心裡發毛。
老孫頭佝僂著背,蜷在前麵糧車的角落裡,哆哆嗦嗦地把一塊硬得像石頭的餅往懷裡塞,嘴裡呼出的白氣瞬間就被風撕碎了。“趕!緊趕路!挨到天亮…把糧食給三殿下送進去,咱就是凍死也值……”他啞著嗓子喊,最後一個字被卷進風裡,碎得聽不清。
張麻子啐了一口帶冰碴的唾沫,狠狠抹了把臉。值個屁!誰他媽想死在這荒原上?眼睛掃過糧隊兩邊黑黢黢的溝坎,雪霧翻湧,像藏著什麼活物。一股寒氣,順著脊椎骨就往上爬,比刀子剮臉還涼。
風毫無征兆地一旋,嗚咽聲低了下去。
就那麼一刹的死寂。
“嗚——嗚嗚——嗚!!”
三聲淒厲得瘮人的怪嚎,猛地撕開了風雪!
那不是狼!是鐵皮刮著骨頭縫的嚎哭!張麻子渾身汗毛根根倒豎,恐懼像冰水澆頭。他剛張開嘴想喊——
“嘣!”
一聲繃到極致的弦響,毒蛇吐信般鑽進耳朵。
緊接著就是血肉被洞穿的悶響!
噗!
一股滾燙的血點子混著腥氣猛地濺在張麻子臉上,灼熱又粘膩。他扭過頭,眼珠子差點瞪出來。就在他旁邊,周老四瘦小的身子像被無形的大手狠狠摜了一下,向後倒飛出去,砸在身後糧袋上。一支帶著猙獰倒刺的破甲箭,顫巍巍地紮在他太陽穴下方一點點,暗紅的血泉湧一樣往外冒,很快就被凍住,糊滿了半張年輕卻已灰敗的臉。他的右手還死死攥著剛從懷裡掏出來的東西——一個拇指大的木頭刻的娃娃,雕工粗糙,眼睛的地方是兩個圓坑。
那是給他剛滿月的小閨女買的。
“敵襲!狄戎狗!”老孫頭乾癟扭曲的嘶吼終於炸開,帶著臨死的破音。下一刻,沉重的撞擊聲和骨頭碎裂聲就徹底淹沒了他的嚎叫。一匹格外高大的黑馬,鬃毛上掛滿冰棱,如同從地獄裡衝出來的惡獸,直接把老孫頭那枯瘦的身子撞得飛了起來,半空裡就彎成了個詭異的拱形。馬背上裹著厚厚熊皮的狄戎壯漢,咧開一張被凍得發紫的厚嘴唇,露出森白的牙齒,獰笑著,車輪般的巨斧借著衝勢毫不留情地劈下!
哢嚓!
老孫頭分成了兩半。血汙內臟潑灑開來,濺在凍土上滋滋作響,熱氣混合著刺鼻的腥臊彌漫開來。那半塊梆硬的餅從他死摳的手裡掉出來,滾了幾滾,沾滿血泥。兩隊瞬間炸開了鍋!幾個年輕的輔兵嚇得手腳發軟,一個剛掉頭想跑,腳底一滑栽進旁邊的雪窩子裡,緊接著就被一匹高速掠過的狄戎馬踢中了腦袋,像爛西瓜一樣爆開。慘叫聲、馬匹的嘶鳴、骨頭碎裂聲、彎刀劈入肉體的噗噗聲混在一處,刺得人耳膜生疼。
張麻子血全湧到了頭上,喉嚨裡發出野獸般的咆哮,用儘全身力氣猛地把旁邊一輛糧車朝側麵掀了出去!轟隆一聲,裝糧的麻袋翻倒,勉強擋住了側麵衝來的幾個狄戎兵。“狗日的!老子剁了你!”他喘著粗氣,手裡的豁口腰刀因恐懼和憤怒抖得像風中的樹葉。
晚了!狄戎的狼騎就像兩股惡臭的汙流,凶狠地插進了糧隊脆弱的前後腰。一頭格外雄壯的狄戎百夫長,赤裸著刺滿靛青色狼頭紋身的粗壯臂膀,倒提一把黏糊糊滴血的厚背砍刀,踩著凍硬的血雪混合物,咯吱作響地朝張麻子逼來。粗野的臉上寫滿了戲謔和殘忍,仿佛眼前的不是一個人,而是一塊待宰的臭肉。他喉嚨裡咕嚕著意義不明的狄戎臟話,像是野獸進食前低沉的咆哮。
砍刀舉了起來,在灰暗的光線下反射出森然的光。那股子撲麵而來的膻臭熱氣幾乎噴到了張麻子臉上。
張麻子背靠著冰冷的糧袋,喘得像破風箱,絕望地閉上眼。三殿下…怕是要餓著肚子砍這些狗日的了……這念頭荒誕得讓他想笑又想哭。
百夫長的粗嘎怪笑刺耳地鑽入耳膜,夾雜著破空的厲嘯!
喀吧!
一聲脆響,異常清晰!不是刀劈骨頭的悶,而是……冰棱子被碾碎般的乾脆!
預想中的劇痛沒有來。
一股滾燙黏稠的東西,瀑布一樣猛潑在張麻子臉上、脖子上,燙得驚人,帶著濃重的血腥氣!潑了他滿頭滿臉,灌進衣領,黏糊糊的。
怎麼回事?!
張麻子猛地睜開眼,沾滿血糊的視野裡一片赤紅。風雪依舊在狂嘯,卷著碎雪。可在他和那獰笑的百夫長之間,突兀地多了一個人!
玄色!那身影穿著一身式樣極其簡單卻厚重深沉的玄鐵甲胄,沉默得像朔風關千百年凍硬的石頭。他背對著張麻子,站在血汙的雪地上。
那狄戎百夫長粗壯的身子還在原地僵立著,可他的脖頸之上——沒了!粗壯的右手還死死攥著那把厚背刀,無意識地向上伸著,手腕卻怪異地耷拉下來。沒了頭顱的腔子劇烈抖動了幾下,猛地噴出一大股血漿。那無頭的高大身軀就像一個被倒空的口袋,沉重地砸在冰冷的雪地上,發出咚的一聲悶響,濺起一片混合著碎骨的血雪泥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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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詭異地頓了一下。
暴風雪的呼嘯聲似乎被吸走了片刻。離得近的兩個狄戎騎兵正揮刀劈砍,刀舉在半空。血紅的眼睛掃過百夫長栽倒的無頭屍體,尤其看到那被某種力量齊齊抹斷、切口竟然覆著一層詭異藍白色冰晶、還在“滋啦”冒著刺骨寒氣的斷頸時,動作徹底僵住。臉上的猙獰像被凍結,取而代之的是源自骨子裡的、看妖魔般的恐懼。
玄甲身影收回了手。手上覆蓋著同樣深黑的鱗片狀臂甲。指尖微動,隨意地甩了一下。幾點殷紅的碎肉和晶瑩的冰碴被甩脫,落在雪地裡。動作漫不經心得像是在撣掉衣袖上的浮塵。
玄甲身影依舊背對著。風雪狂暴依舊,奇怪的是,他站的那一塊地方,狂舞的雪花都繞著走,形成一個直徑丈餘的奇異圓圈。圈外大雪紛飛,圈內一絲風、一片雪都沒有!空氣都像是凝固了,冰冷到讓遠處的張麻子牙齒不受控製地打顫。
嗖!嗖!嗖!
三支帶著幽藍色詭異光澤的狼牙箭,毒蛇一樣從不同角度射向那玄甲人!速度奇快,角度刁鑽,箭頭上那抹幽藍閃爍,散發著甜膩的腥氣。
箭到了跟前。
玄甲身影根本沒動,也無需動。那隻剛剛撣掉冰屑的手隨隨便便抬了一下,五指在身前輕輕拂過,快得隻留下三道透明的殘影。
叮!叮!叮!
三聲極細微、極其清脆的聲響!
那三支足以穿金洞石的毒箭,竟像是撞在了一堵無形的、玄冰鑄就的厚牆上!在距離那人身體不足三寸的虛空之中,箭頭齊刷刷爆裂扭曲!寸寸粉碎!包裹箭杆的幽藍毒氣如同被凍僵的飛蛾,瞬間黯淡凝固!三支箭杆失去了所有力道,軟軟地栽在雪地上,尾羽無力地抖了幾下。
噗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