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牢深處像灌滿了隔夜發餿的鐵鏽湯,濕冷裹著血腥膻臭糊在鼻子上。油燈豆大的火苗縮在壁龕裡,光隻能照亮方寸,剩下都是黑咕隆咚的影子,鬼似的晃。水滴從頂上石縫往下掉,“嗒…嗒…嗒…”,砸在汙水坑裡,空洞洞地響,撓得人心肝肺跟著哆嗦。
梟七像條爛透了的蛆,被幾指粗的破鐵鏈子拴在濕石柱子上,手腳反扣死。身上那點裹傷的破布條子早讓黑紅的血給泡脹了,粘著爛泥漿,凍成冰殼子糊在皮上。下巴頦子那塊被趙宸捏得稀碎,軟塌塌歪在肩膀頭子,喉嚨管裡隻剩一口濁氣在破風箱似的“嗬嗬”滾。鼻子眼睛腫成了饅頭,爛得淌黃水,混著血痂糊了滿臉,就剩兩個縫能瞅見點眼珠子。瞳仁縮成了小點,裡頭空得嚇人,像兩口被淘空了的老井。
蕭屹蹲在油燈照不見的暗影裡頭,像塊蹲坑的石頭墩子。腰上那道被狗腿刀豁開的大口子拿藥膏子糊得厚厚一層,涼絲絲的木藤草藥氣混著火頭營帶來的土腥味,也壓不住絲絲縷縷往骨頭縫裡鑽的痛。一隻獨眼泡在暗裡,死魚一樣盯著柱子上那攤爛泥,半天沒動。空氣裡頭,除了梟七那破喉嚨抽氣,就剩水珠子往下砸的“嗒嗒”聲。
呼!呼啦!
油燈苗兒猛地躥高了一下,爆出個燈花,光跳了跳,映著蕭屹那張被風霜血火刮成生鐵疙瘩的臉。他那隻裹著厚布、指頭露在外頭的手,不知啥時候攥成了拳,青筋在油燈光影下凸出來,一跳一跳。
他從懷裡摸出個物件,沒湊近燈亮,隻在自個兒大腿根兒蹭了蹭,蹭掉點沾著的泥星子。
是塊半個巴掌大的東西。黑乎乎的,厚實,帶著股鐵腥味。
是那靛青狼頭獸皮殘片裡麵撕出來的那塊!
厚實,挺括,邊角的線頭斷得齊刷。沒看料子,看的那塊破布片子背麵!最靠近獸皮裡子的一角!
油燈昏黃的光線底下,那片布角背麵,浸著血的地方!極其雜亂地糊著幾團墨一樣濃黑、像是信手塗鴉的扭曲線頭!亂糟糟的一堆黑團子!
普通兵卒根本看不懂!這就是鬼畫符!
蕭屹捏著那硬梆梆的布角片,獨眼裡爆出一股狠戾的光,湊近了油燈一點兒。他不急不慌,枯枝似的手指撚著布角片邊緣,一點點翻動,血色的光暈在上麵流淌。
“認得這味兒嗎?”蕭屹的聲音磨砂紙刮鐵似的響,不高,壓在梟七那破風箱抽氣上,“藥堂巷子老劉頭家後院東牆根第三塊青磚下頭,埋著給‘過路雀兒’塞牙的糖塊子。”他聲音又冷又平,像在說天氣,眼珠子卻死盯著梟七腫成縫的眼:“用的是陳三姑家獨門熬出的麥芽糖!粘牙!燙嘴!”
梟七抽氣的破喉嚨猛地一顫!那一直微眯著的爛眼皮子,極其突兀地撐開了一條血絲縫!裡麵的空茫似乎被什麼東西刺了一下,裂開一絲微不可察的……驚?!那地方!那糖!老劉頭!都是聯絡點!是隻有入了品、接了“雀兒食”差事的影衛暗線,才會知道的口頭切口!埋糖的地方接頭!麥芽糖的暗語!這人?!他怎麼可能知道?!
蕭屹像沒看見他那點異動。指頭在油燈邊上慢悠悠轉著那布片:“今兒是辛醜日,驚蟄剛過三天,黑水峪口通‘鷓鴣哨’的密棧道,得繞山梁子東邊那截塌方的爛石橋……用‘跳子拐’三寸鐵鉤打尖釘攀過去。”他頓了半拍,聲音壓得更沉,帶著一絲極淡、如同裹在風雪裡的嘲弄,“這是你昨兒傍晚……給下頭那條‘過路蛇’……定的暗口吧?”
梟七喉嚨裡滾著的“嗬嗬”猛地噎住!像是被無形的手死死捏住了氣嗓!胸腔劇烈起伏了一下!帶動著鐵鏈發出刺耳的“嘩啦”聲!他那腫得隻剩細縫的眼睛死死瞪住了蕭屹!再沒了剛才那點茫然!裡麵是混雜著極度驚駭和被踩到致命死穴的暴怒!他怎會連今日暗口調查都一清二楚?!
油燈猛地爆了個燈花!
借著燈光劇烈跳動放大的瞬間!
蕭屹捏著布片的手猛然向下!動作如霹靂!
啪!
一聲沉悶得如同濕布摔在案板上的脆響!
那塊浸著血的厚布片!被他猛地拍在梟七被鐵鏈捆死、赤裸汙濁的大腿根兒側麵皮肉上!
位置!
分毫不差!
就是那塊被梟七死死捂在靛青狼皮襖底下!靠近嘎吱窩那塊被毒傷侵蝕、鼓脹烏紫的大包!旁邊一點的地方!
更令人膽寒的是!那布片被拍上大腿的瞬間!
借著油燈跳起的慘亮光芒!
能清晰地看到!
那厚布片背麵!
原本看似鬼畫符的、浸血凝固了的墨跡黑疙瘩裡麵!
極其不起眼的角落!
赫然印著一個細小到極致的!如同被指甲或尖物反複勾畫嵌入布紋肌理的!
“乂”!
一個扭曲如蛇盤、帶著血鏽般暗紅的倒刺狀特殊標記!
這標記並非寫上去的,更像是無數次特定角度的壓印刮擦形成!帶著影衛密記任務的獨特暗痕!位置、大小、形狀,都隱隱指向一個密級——副統領級密執事!是梟七的身份烙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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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朗的影子一直釘在蕭屹身後半尺的黑暗中。此刻,如同嗅到血腥的獵豹,無聲地逼前半步。他粗糙的手指探入懷中,緩緩抽出一件東西。
不是刀。
不是布。
是一根尺餘長、小兒臂粗、通體深紫近乎發黑、表麵布滿細微圈紋的陰沉老藤棍!棍體在昏暗油燈下毫無光澤,死沉死沉。但高朗的手指在那粗糙的藤紋縫隙裡極其細撚地一摳!
“哢!”
一聲極其細微、如同機括彈出的清響!
棍頂三寸處被擰開了!露出裡麵一截烏沉沉、布滿倒刺鋸齒溝槽的細長銅錐!銅錐尖上沾著星星點點、早已乾結成烏黑冰晶的血痂顆粒!散發著一股淡淡的、混合著腥甜與金屬冷氣的邪惡氣味!
高朗的動作沒有絲毫停頓!烏沉沉的錐尖!帶著千鈞死力!精準無比地戳在了梟七被厚布拍中的大腿根那片汙濁皮肉之上!不深不淺!正頂著那皮肉之下股骨大轉子最脆弱、與筋腱交纏的接縫之處!
“呃——!!!”梟七的身體如同被滾油潑了心肝!所有的意誌堤壩被瞬間衝破!被強行封鎖在喉嚨深處、混雜著劇痛和無限恐懼的慘厲嘶吼猛地炸開!那被捏碎的下巴骨根本無法閉合,隻剩下氣管被聲浪瘋狂撕扯的、如同破舊獸皮撕裂般的“嗬哈…嗬嗬嗬”恐怖顫音!口水混合著尚未凝固的濃血汙沫狂噴而出!眼球瞬間爆突充血!
一股濃烈的腥膻惡臭猛然從他胯下彌漫開來!大小便完全失禁!臭不可聞!
蕭屹的身體在梟七淒厲非人的嘶吼中紋絲不動,隻有緊捏布片邊緣的手指關節因極度用力而繃出慘白透明的顏色。他緩緩俯下靠近梟七那被非人痛楚扭曲的麵孔,聲音壓得極低,卻像淬了萬年寒冰的毒牙,一根根釘入梟七徹底崩潰的神魂:
“喊什麼?”
“你那好主子…”
“派人…擦你的‘雀兒道’…”
“踩你的‘鷓鴣哨’…”
“割了老劉頭的頭…給耗子啃了…”
“填了陳三姑熬糖的鍋灶…砸成了碎渣子…”
“你們影衛老巢…”
“永福客棧後院枯井底下那條地道裡…”
“三十二口子活樁…全臭了…”
每一個字都如同重錘!
“雀兒道”、“鷓鴣哨”是梟七親自設定的密線!老劉頭、陳三姑是他埋下的暗樁!最後一句“三十二口子活樁全臭了”!如同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那是京都影衛秘舵核心地!是他親自負責經營多年、視為暗命的核心老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