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沫子混著冰碴子，抽在臉上跟針紮似的。鬼哭林那場山崩地裂的動靜好像還在耳朵眼裡嗡嗡響，風雪卷著硫磺和血腥的焦糊味，順著陡坡往上灌。趙宸單膝跪在龍駒背上，那馬呼哧呼哧噴著粗重的白氣，鐵蹄子深深陷在凍硬的坡地裡，刨出兩個碗口大的泥坑。馬身子篩糠似的抖，汗珠子混著雪水，順著烏沉沉的馬甲往下淌，在冰寒的空氣裡凝成一道道白霜。
趙宸身上那件靛青棉夾襖早爛成了破布條，掛著幾片凍硬的冰碴子。右半邊身子裹著層厚得發烏的靛藍冰殼子，冰殼底下筋肉虯結，那些毒蛇似的符線瘋狂搏動著，亮得刺眼，像是隨時要撐破冰層鑽出來。左半邊臉凍得死白，嘴角糊著黑血和靛藍冰晶混成的硬痂，那隻勉強睜著的左眼，瞳孔深處血紅的凶光跟燒透的炭火似的，明明滅滅，底下壓著股子能把人骨髓都凍透的死氣。他胸口幾乎看不見起伏，隻有喉嚨深處偶爾滾出點帶著冰碴子氣的噝噝聲，像破風箱漏了最後的縫。
高陽癱在不遠處的雪窩子裡，半個身子都埋進了雪堆，就露個腦袋和半截肩膀。那條要命的右腿還讓趙宸死死攥在冰爪子裡，靛藍的邪光順著腿杆子往上爬，皮膚底下像灌了藍墨水，一條條鼓脹的脈絡直往大腿根上竄。大腿內側那點破皮而出的冰錐子，又往外拱出來一截，尖頭上凝著點暗紅的血冰，在風雪裡幽幽閃著光。她人昏死過去，眉頭卻擰得死緊，牙關咬得咯咯響，偶爾身體不受控地抽一下，帶得那條被冰爪扣住的腿也跟著一顫。
坡底下，那九個鐵塔似的黑甲騎，跟凍在雪地裡似的，一動不動。烏沉沉的鐵甲吸儘了天光，連風雪刮上去都留不下半點痕跡。馬匹罩著同樣厚重的馬甲，隻露兩個黑洞洞的眼窟窿，噴出的白氣都帶著股子冰碴子味。最前頭那個扛著黑鐵棍的，棍頭凝著尺把長的冰溜子，棍尖就那麼斜斜指著坡上，隔著百十丈的風雪，一股子沉甸甸的、能把人活活壓進凍土裡的死氣，死死釘在趙宸身上。
風卷著雪粒子，在坡上坡下打著旋。死寂。隻有龍駒粗重的喘息和風雪刮過鐵甲的嗚咽。
趙宸攥著高陽腳踝的冰爪子，指關節發出細微的“嘎吱”聲，厚實的靛藍冰甲底下，筋肉繃得像拉滿的硬弓。他那隻血紅的左眼，死死盯著坡下那九尊鐵塔，瞳孔深處那點凶光如同被投入滾油的冰晶，劇烈地跳動、扭曲，卻又被一股更深的、源自骨髓的疲憊和冰寒死死拽著，無法徹底燃爆。
坡下，那扛棍的鐵甲騎士，頭盔微微動了一下。覆蓋著厚厚冰霜的麵甲下，似乎傳出一點極其細微、如同兩塊凍鐵摩擦的聲響。不是言語，更像是一種無聲的指令。
他身後，八騎如同被無形的絲線牽動，動作整齊劃一地微微前傾。座下覆蓋重甲的戰馬，粗壯如同石柱的鐵蹄，緩緩抬起，又輕輕落下，踏在厚厚的積雪上，竟隻留下一個淺得幾乎看不見的凹痕！仿佛那千斤重的鐵甲和雄健的龍駒，隻是落在雪麵上的幻影！
一股無形的壓力，如同不斷收緊的冰索，順著風雪彌漫上來，勒得人喘不過氣。
龍駒不安地刨著蹄子，噴出的白氣更粗重了。
就在這時！
趙宸攥著高陽腳踝的冰爪猛地一緊！高陽大腿內側那點靛藍冰錐驟然爆發出刺目的妖光！一股冰冷邪異的吸力如同毒蛇吐信，順著冰爪狠狠噬向趙宸體內混亂的冰毒本源！
“呃——！”趙宸喉嚨裡擠出一聲壓抑到極致的悶哼！覆蓋冰甲的右半邊身體劇烈震顫！冰殼深處搏動的靛藍符線瞬間亮到極致！瘋狂扭曲！仿佛下一秒就要徹底崩碎！一股濃稠的黑血混著靛藍冰晶再次從他嘴角嗆出！凍結在胸前的破襖上！
坡下！那九尊鐵塔般的黑甲騎！在趙宸體內冰毒與邪印角力、氣息劇烈波動的刹那！
動了！！！
無聲無息！卻快如鬼魅！
九匹覆蓋重甲、體型龐大如巨獸的龍駒！四蹄踏雪！竟真的如同沒有重量般！在厚厚的積雪上拉出九道筆直的、幾乎不留痕跡的烏沉虛影！朝著陡峭的山坡！狂飆而上！！！
沉重的鐵蹄踏在凍土坡地上！本該發出震耳欲聾的轟鳴！此刻卻詭異地隻傳出極其沉悶、如同巨槌擂動凍土的“咚！咚！咚！”悶響！每一次悶響！都如同重錘狠狠砸在人心口！震得腳下凍土都在微微顫抖！
風雪被這九道狂暴衝上的鐵流硬生生撕裂！卷起的雪浪如同白色的怒濤向兩側排開！速度！快得超出了肉眼捕捉的極限！隻在風雪中留下九道撕裂空氣的烏沉殘痕！目標！直指坡頂那匹喘息掙紮的龍駒！以及馬背上搖搖欲墜的身影！！！
百丈距離！瞬息即至！！！
那扛棍的鐵甲騎士衝在最前！巨大的黑鐵鈍棍被他單手掄起！沉重的棍身撕裂風雪！棍頭凝著的尺長冰棱在昏暗天光下閃爍著死亡的寒芒！帶著足以砸塌山巒的恐怖威勢！朝著趙宸當頭！狠！狠！砸！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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勁風壓頂！死亡的陰影瞬間籠罩！
趙宸那隻血紅的左眼瞳孔驟然縮成針尖！覆蓋冰甲的右臂肌肉賁張到極限！冰殼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他身體在龍駒背上猛地向後一仰！試圖避開這開山裂石的一擊！
晚了！
鐵棍帶著毀滅的風壓！已然臨頭！！！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
趙宸身下那匹早已力竭的龍駒！似乎被主人瀕死的凶戾徹底激發了血脈深處的野性！發出一聲穿雲裂帛般的悲壯怒嘯！巨大的頭顱猛地向側麵一甩！同時後蹄在凍土上死命一蹬！整個雄壯的身軀如同被巨力抽打的陀螺！帶著背上的趙宸和被他冰爪死死扣住的高陽！朝著棍勢籠罩的死角！猛地！旋！轉！側！移！！！
轟——！！！
黑鐵巨棍擦著趙宸的肩甲和龍駒的頸側！狠狠砸落在他剛才立足的凍土坡地上！！！
如同隕星墜地！！！
一聲震耳欲聾的恐怖巨響！！！
堅硬的凍土混合著碎石冰雪！如同被引爆的炸藥般轟然炸開！！！一個直徑丈許的巨坑瞬間出現在坡地上！坑底泥土翻卷！深達數尺！蛛網般的裂痕瘋狂蔓延開去！巨大的衝擊波裹挾著泥雪碎石！如同海嘯般向四周狂猛擴散！！！
龍駒雖然避開了致命一擊，但被這恐怖的衝擊波狠狠掃中！龐大的身軀如同斷線的風箏般橫飛出去！重重砸在數丈外的雪坡上！積雪被砸得四散飛濺！馬背上的趙宸和高陽也被這巨大的力量狠狠甩脫！
噗通！噗通！
趙宸的身體如同破麻袋般砸進厚厚的積雪，翻滾了好幾圈才停下，身上覆蓋的靛藍冰殼又添了幾道深可見肉的裂痕，黑血混著冰晶從嘴角不斷湧出。高陽則被甩得更遠，砸進一個雪窩子裡，那條被邪印侵蝕的右腿詭異地扭曲著，靛藍光芒忽明忽暗。
另外八名黑甲鐵騎已如鬼魅般圍攏上來！沉重的鐵蹄踏碎冰雪！八柄形製各異、卻同樣散發著冰冷死氣的重兵器——巨斧！鏈錘！狼牙棒！後背砍山刀！帶著撕裂空氣的厲嘯！從四麵八方！朝著雪地裡掙紮的趙宸！狠！狠！劈！斬！而！下！！！
角度刁鑽！封死了所有退路！勢要將他亂刃分屍！！！
趙宸深陷雪中，冰毒反噬與邪印撕扯的痛苦如同萬蟻噬心，眼前陣陣發黑。那八道撕裂風雪的死亡寒芒已至頭頂！勁風壓得他幾乎窒息！
就在這絕境！
他那隻血紅的左眼深處！最後一點瀕臨熄滅的凶戾血焰！如同被澆入滾油的殘炭！轟！然！爆！燃！！！
“吼——！！！”
一聲非人的咆哮從他撕裂的喉嚨炸開！帶著無儘的暴戾與瘋狂！
覆蓋靛藍冰甲的右臂猛地插入身下凍土！五指如鉤！死死摳進堅硬的冰層！借力！身體如同繃緊到極致的強弓！硬生生從雪坑中彈射而起！！！
動作僵硬！卻帶著一種撕裂虛空的決絕！
不退！反進！！！
迎著左側劈來的一柄門板似的厚背砍山刀！那隻覆蓋著厚厚靛藍玄冰、五指扭曲如魔爪的右手！不閃不避！帶著凍結靈魂的冰寒死氣！狠狠抓向那呼嘯斬落的厚重刀身！！！
鐺——！！！！
震耳欲聾的金鐵爆鳴炸響！火星四濺！
厚背砍山刀那足以劈開鐵甲的鋒刃！竟被趙宸那隻冰晶魔爪死死鉗住！刀身劇烈震顫！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持刀的黑甲騎士手臂巨震！覆蓋鐵甲的手腕處傳來清晰的骨裂聲！
趙宸的冰爪五指猛地發力！尖銳的冰晶指尖如同燒紅的烙鐵！狠狠摳進精鋼刀身！！！
哢嚓嚓——！！！
令人牙酸的金屬扭曲斷裂聲！
那柄厚重的砍山刀！竟被冰爪硬生生捏！斷！成！兩！截！！！
斷裂的刀尖被巨力崩飛！旋轉著射入風雪！
趙宸動作毫不停滯！捏著半截斷刀的冰爪順勢橫掃！斷口處參差不齊的鋒利刃口！帶著淒厲的破空尖嘯！狠狠抹向旁邊一個掄著鏈錘砸來的黑甲騎士咽喉！！！
那騎士頭盔下的瞳孔猛地收縮！想躲！晚了！
嗤啦——！！！
覆蓋著厚厚冰霜的玄鐵護頸！如同朽木般被斷刀撕裂！冰冷的刃口狠狠切入皮肉！切斷喉管！割裂頸骨！！！
一顆戴著沉重鐵盔的頭顱！在噴濺的血泉和斷裂的頸椎骨茬中！衝天而起！！！
無頭的鐵甲身軀依舊保持著前衝掄錘的姿勢！沉重地撲倒在雪地裡！斷頸處噴湧的滾燙熱血瞬間在冰寒的空氣中凍結成猩紅的冰柱！！！
一擊斃敵！趙宸身形如同鬼魅般急旋！避開身後砸落的狼牙棒和橫掃的巨斧！那隻捏著半截斷刀的冰爪！如同毒蛇吐信！快如閃電！狠狠捅向右側一個手持巨斧、招式用老的騎士胸甲縫隙！！！
噗嗤！！！
覆蓋著冰晶的斷刀如同燒紅的鐵釺！精準無比地刺入胸甲與肩甲的連接縫隙！深深紮進那騎士的心臟位置！！！
那騎士渾身劇震！覆蓋鐵甲的身體猛地僵直！巨斧脫手砸落雪地！喉嚨裡發出“嗬嗬”的漏氣聲！沉重的身軀晃了晃，轟然倒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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瞬息之間！連斃兩騎！
但趙宸的爆發也如同強弩之末！強行催動冰毒本源帶來的反噬如同海嘯般席卷全身！靛藍冰殼下的右半邊身體瘋狂抽搐！冰紋搏動得如同沸騰的毒液！一股更大的黑血混合著內臟碎塊從他口中狂噴而出！身體踉蹌著向後猛退！左眼瞳孔中的血光劇烈搖曳！幾乎熄滅！
剩餘六名黑甲騎士被同伴的瞬間斃命激起了凶性！攻勢更加狂暴！沉重的兵器撕裂風雪！帶著不死不休的決絕！再次圍殺上來！
風雪更急。陡坡上的廝殺慘烈而短暫。趙宸如同困在冰窟裡的受傷凶獸，每一次搏命反擊都伴隨著自身冰毒的瘋狂反噬。靛藍的冰殼不斷碎裂又凝結，黑血在雪地上潑灑凍結。六名黑甲騎士如同不知疲倦的殺戮機器，沉重的鐵甲在雪地上留下深深的凹痕，每一次合擊都帶著碾碎山嶽的力量。
終於！
在硬生生用冰爪撕裂了第三個黑甲騎士的咽喉，同時被一柄沉重的狼牙棒狠狠砸中後背之後！
趙宸的身體如同被抽乾了所有力氣，覆蓋冰甲的右臂軟軟垂下，冰殼寸寸龜裂，露出底下青黑發紫、布滿詭異符文的皮肉。他踉蹌著向前撲倒，單膝重重砸在凍土上，濺起一片雪泥。那隻血紅的左眼，瞳孔中的光芒徹底黯淡下去，隻剩下無邊的空洞和死寂。粘稠的黑血如同小溪般從他嘴角淌下，在冰冷的雪地上蜿蜒出一道刺目的暗紅。
剩餘三名黑甲騎士緩緩圍攏，沉重的鐵蹄踏碎冰雪，如同死神逼近的腳步。為首那名扛著黑鐵巨棍的騎士，緩緩舉起那根凝著冰棱的凶兵，棍尖對準了趙宸低垂的頭顱。
風雪嗚咽，死亡的寒意凍結了空氣。
就在這時！
“嗷嗚——！！！”
一聲淒厲到變調、如同被踩了尾巴的野狼般的尖嘯！猛地從山坡另一側傳來！
隻見燕七連滾帶爬地從一片被積雪覆蓋的亂石堆後衝了出來！他渾身沾滿泥雪，小臉煞白，手裡死死攥著一根不知從哪撿來的、燒焦了半截的粗木棍！如同發瘋的小獸，不管不顧地朝著那三名黑甲騎士衝了過去！嘴裡發出毫無意義的嘶吼！
“滾開！滾開！彆碰將軍——！！！”
他瘦小的身影在巨大的黑甲騎士麵前如同螻蟻！那根焦黑的木棍更是可笑！
一名黑甲騎士甚至沒有回頭，隻是反手隨意一揮手中沉重的鏈錘！
嗚——！
帶著淒厲的風聲！鏈錘如同黑色的毒蟒！狠狠抽向撲來的燕七！
“七娃子——！！！”一聲嘶啞的、如同破鑼般的驚吼從另一側響起！
是老藥頭！
他不知何時也掙紮著從雪窩子裡爬了出來，佝僂著背，枯瘦的手裡捏著幾根閃著幽藍寒光的木針！看到燕七遇險，渾濁的老眼瞬間瞪圓！拚儘全力將手中木針朝著那揮錘的黑甲騎士甩去！
木針破空！帶著微弱的尖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