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雪停了,簷角垂下的冰淩在午後慘淡的日光下閃著冷光。書房裡暖爐燒得正旺,炭火劈啪作響,卻驅不散趙宸眉宇間凝結的寒意。他指尖撚著一枚黑子,懸在棋盤上空,久久未落。棋盤上黑白交錯,局勢膠著,如同這朝堂,看似平靜,實則殺機四伏。
“王爺,”管家輕手輕腳進來,聲音壓得極低,“禮部周侍郎到了,在花廳候著。”
趙宸“嗯”了一聲,目光依舊落在棋盤上,指尖的黑子輕輕敲擊著棋罐邊緣,發出清脆的微響。“奉茶,請周大人稍候。”
管家應聲退下。趙宸這才緩緩將黑子落下,位置刁鑽,瞬間將白棋一條大龍逼入絕境。他端起手邊的青瓷茶盞,茶已微涼,入口帶著一絲澀意。周正此時來訪,用意不言自明。清流一派,在扳倒趙恒一事上雖未明言支持,卻也樂見其成。如今塵埃落定,正是“論功行賞”、劃分勢力的時候。隻是這“功”,趙宸不想要;這“賞”,他更不願沾。
花廳裡,周正端坐在紫檀圈椅上,一身半舊的靛藍官袍洗得發白,襯得他麵容清臒,眼神卻銳利如鷹。他小口啜飲著剛奉上的熱茶,目光不著痕跡地掃過廳內陳設。鎮北王府的花廳,遠不如其他皇子府邸奢華,壁上隻懸著一幅蒼勁的墨竹圖,案上供著一尊古樸的青銅香爐,青煙嫋嫋,透著幾分清冷孤高。這倒與這位王爺的性子相符。
腳步聲傳來,周正放下茶盞,起身拱手:“下官周正,見過王爺。”
“周大人不必多禮,請坐。”趙宸步入花廳,玄色常服,身姿挺拔,臉上看不出喜怒。
兩人落座,寒暄幾句,話題便轉到了朝局。
“王爺此次雷霆手段,滌蕩乾坤,為清江百姓伸張正義,實乃社稷之福,萬民之幸。”周正言辭懇切,目光灼灼,“下官與幾位同僚,深為感佩。朝中蠹蟲盤踞多年,若非王爺力挽狂瀾,不知還要荼毒多少生靈。”
趙宸神色淡淡:“分內之事,周大人過譽了。清江一案,三司秉公辦理,非本王一人之功。”
“王爺過謙了。”周正微微傾身,聲音壓低幾分,“隻是…樹欲靜而風不止。大殿下雖已圈禁,然其黨羽盤根錯節,餘孽未清。更有甚者…”他頓了頓,意有所指,“朝中某些人,見王爺聲威日隆,恐已心生忌憚,暗中窺伺。”
趙宸端起茶盞,輕輕吹開浮沫:“哦?周大人所指何人?”
周正目光微閃,並未直接回答,轉而道:“吏部考功司主事王朗,劉琨心腹,此次雖下獄,然其同窗、門生故舊仍在各部行走。兵部武庫司郎中李敬,乃劉琨妻弟,此次竟未受牽連,仍居其位。還有…三殿下近日,似乎頗為活躍,常與工部、戶部幾位侍郎走動。”
趙宸放下茶盞,指尖在扶手上輕輕一點:“周大人消息靈通。”
“職責所在,不敢懈怠。”周正坦然道,“下官隻是憂心,除惡未儘,恐生後患。王爺如今身係朝野清望,更需謹慎。若有驅使,下官及幾位誌同道合的同僚,願效犬馬之勞。”
這話已說得十分露骨。清流一派,這是要向他靠攏,或者說,想借他這把刀,繼續清理朝堂,擴張勢力。
趙宸沉默片刻,目光投向窗外光禿禿的梅枝:“朝堂清明,非一人之功,亦非一朝一夕之事。周大人與諸位同僚拳拳之心,本王知曉。然為官之道,首在持正,次在務實。清江一案,撫恤銀兩發放、田畝歸還、冤屈昭雪,此乃當務之急。至於其他…水到渠成,強求反為不美。”
他語氣平和,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分量。周正心頭一凜,知道這位王爺並非可輕易操控的利刃,他自有主張,且目標明確——為民請命,而非爭權奪利。這讓他既感佩,又有些微的失望。
“王爺所言極是,是下官心急了。”周正拱手,神色恢複平靜,“撫恤銀發放,禦史台已派人分赴各州縣督辦,定不讓貪墨之事重演。田畝歸還,戶部亦在加緊勘驗地契,力求公正。”
“有勞周大人費心。”趙宸頷首。
兩人又就撫恤田案後續處置的細節商議片刻,周正方才告辭離去。
送走周正,趙宸並未回書房,而是信步走向王府後園。園中積雪未融,幾株老梅虯枝盤結,枝頭已冒出點點紅萼,在蕭瑟中透出幾分生機。他走到一株梅樹下,仰頭望著那含苞待放的花蕾,右肩的胎記隱隱傳來一絲微弱的悸動,仿佛與這寒梅的生機產生了某種難以言喻的共鳴。
“二哥!”清脆的童音打破寂靜。七皇子趙棠裹著厚厚的銀狐鬥篷,像隻小兔子似的從月洞門跑進來,小臉凍得紅撲撲的,手裡還捧著個精致的紅木食盒。身後跟著的,是淑妃身邊得力的老嬤嬤,一臉慈和的笑意。
“棠兒?”趙宸轉身,冷峻的眉眼柔和了幾分。
“母妃讓我給二哥送藥膳來!”趙棠獻寶似的舉起食盒,“母妃說,二哥這些日子勞心勞力,傷了元氣,這是她親自盯著小廚房燉的參芪烏雞湯,最是滋補!還加了安神的茯苓呢!”他踮著腳,努力把食盒舉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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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嬤嬤上前一步,恭敬行禮:“王爺金安。娘娘說,王爺為國事操勞,也要顧惜身子。這湯用文火煨了三個時辰,請王爺趁熱用些。”
趙宸接過食盒,入手溫熱沉實。“替我多謝淑妃娘娘掛念。”他看向老嬤嬤,“娘娘鳳體可安好?”
“勞王爺記掛,娘娘一切安好。”老嬤嬤垂首道,“娘娘還說…七殿下年幼,性子跳脫,若王爺得閒,還請多教導一二,讓他學些王爺的沉穩氣度。”這話說得委婉,意思卻明白——淑妃默許甚至鼓勵趙棠親近趙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