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心苑裡死寂得嚇人,藥味混著血腥氣凝在空氣裡,沉甸甸地壓得人喘不上氣。趙宸杵在床前,手裡那半塊幽冥珠碎片燙得跟烙鐵似的,符布焦糊味直往鼻子裡鑽。高陽心口那點奶白色的微光卻驟然銳利起來,像根針,死死抵著碎片的陰寒死氣。
兩者之間,空氣劈啪作響,肉眼瞧不見的地方,兩股力量正死命撕扯。
趙宸右眼皮底下的胎記突突直跳,一股子暴戾的殺意沒頂似的往上湧,幾乎要攥住他的手腕,把這塊破珠子摁進高陽心口去!吞了那點光,補全這殘缺的修羅眼,再不用受這撕扯神魂的痛楚——
“呃!”他悶哼一聲,牙關咬得死緊,額角青筋虯結,硬生生把那瘋勁壓了回去。指尖因用力而泛白,抖得厲害。
不能。
這念頭冰錐似的紮進他混沌的腦仁裡。吞了,高陽就真沒了。這女人拚死護下來的那點光,是她,也是…他心裡那點還沒徹底涼透的念想。
他猛地撤手,將那燙手的碎片死死攥回掌心,一層層用那快燒穿的符布裹緊,塞進貼身暗袋。那東西貼肉放著,冰與火的極端撕扯著他胸口的墨痕,痛得他眼前發黑,卻也比方才那吞噬的欲望好受些。
床上,高陽無意識蹙緊的眉頭緩緩鬆開了點,心口那點微光也重新變得溫順黯淡,隻是呼吸依舊弱得幾乎察覺不到。
趙宸喘著粗氣,跌坐回椅子裡,冷汗浸透了重衫。右肩的傷口又裂了,血滲出來,他卻渾然不覺,隻盯著高陽蒼白得近乎透明的臉。
窗外那聲突兀的鴉啼早歇了,夜沉得像墨。可他知道,有什麼東西就在外頭,隔著窗紙,陰冷地窺視著。等一個時機,等他壓製不住邪魂,或者…等高陽那點光徹底熄滅。
“王爺。”忽爾卓的聲音鬼魅似的在門外響起,壓得極低,“東宮那邊…有動靜。”
趙宸眼皮都沒抬:“說。”
“盯梢的兄弟報,半個時辰前,有個小太監從角門溜了,去了…周尚書府後巷。”忽爾卓頓了頓,“回來時,袖子裡多了個分量不輕的銀袋子。太子殿下…晚膳用的碧粳米粥,裡頭的藥量,比昨日重了三分。”
哢噠。
趙宸指節捏得發出一聲輕響。周正…這老匹夫!真當棠兒是那砧板上的肉,隨意拿捏?還有那下藥的人…他眼底掠過一絲血紅,殺意翻騰,心口的幽冥碎片受此刺激,又是一陣灼燙。
“人呢?”他聲音冷得掉冰渣。
“屬下已派人暗中盯著那小太監,暫未驚動。銀袋子和藥渣…已取到樣本。”忽爾卓回道,“王爺,是否…”
“留著。”趙宸打斷他,“看緊了。等他們…自己跳出來。”
現在動,打草驚蛇。他要揪的,是藏在周正背後,甚至可能藏在宮裡的那條大魚。那晚窺探的黑影,李敬殘黨,還有這幽冥珠碎片的躁動…絕不僅僅是爭權奪利那麼簡單。
“加派人手,守住靜心苑四周,暗樁往外再撒一裡。任何可疑蹤跡,格殺勿論。”
“是!”
忽爾卓領命退下,腳步聲瞬息消失在廊下。
屋裡又隻剩他一個,對著搖曳的燭火,和床上氣若遊絲的人。
疲憊感排山倒海地湧上來,傷口痛,神魂撕扯得更痛。他靠在椅背上,閉上眼,試圖將那股子陰寒暴戾的意念壓回心底深處。墨痕在胸口灼燒,提醒著他那場未完結的吞噬。高陽微弱的氣息聲是這死寂裡唯一的活物,細細一縷,牽著他搖搖欲墜的理智。
不知過了多久,窗外天色透出點灰蒙。
寢殿門被極輕地推開一條縫。趙棠的小腦袋探進來,眼睛紅紅腫腫的,像哭了一夜。他穿著不合身的太子常服,躡手躡腳地溜進來,手裡還緊緊攥著那半截玉簪。
“二哥…”他聲音帶著哭過後的沙啞,蹭到榻邊,看著趙宸疲憊不堪的臉色和肩頭洇出的血,嘴巴一癟,又要哭。
趙宸睜開眼,眼底的血絲嚇了趙棠一跳。他招手,聲音放軟了些:“過來。”
趙棠撲過去,把小臉埋在他沒受傷的那邊懷裡,身子還在微微發抖:“二哥…我怕…周師傅他們說的…我都聽不懂…那些折子…好多字…”
“不怕。”趙宸揉了揉他腦袋,手感冰涼,“有二哥在。”
“他們…他們是不是想害我?”趙棠抬起頭,淚眼汪汪,“就像害三哥那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