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帳內，燭火搖曳，將趙宸蒼白如紙的臉映照得忽明忽暗。他依舊昏迷不醒，但身體的狀況，卻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凶險。
老藥頭枯瘦的手指搭在趙宸的手腕上，眉頭擰成了一個死結。他維持這個姿勢已經快一炷香的時間，額角的冷汗順著深深的皺紋滑落，滴在趙宸冰冷的手背上。帳內彌漫的濃重藥味，幾乎壓不住從趙宸身上散發出的那股陰寒刺骨、又帶著一絲暴戾的氣息。
“藥老……”高陽端著一碗新煎好的湯藥，聲音顫抖，幾乎不敢靠近。她看著老藥頭越來越難看的臉色，心一點點沉下去。
老藥頭緩緩收回手，仿佛用儘了全身力氣。他抬起渾濁的雙眼，看向高陽，嘴唇哆嗦了幾下，才沙啞地開口：“郡主……王爺的脈象……更亂了。”
“怎麼會？”高陽手中的藥碗差點脫手，“您不是說，用了‘定魂散’，能暫時穩住心神嗎？”
“是穩住了，但也……激化了。”老藥頭的聲音帶著一種深切的無力感，“定魂散像一堵牆，暫時隔開了那兩股在他識海裡打架的力量。可它們……它們沒消失，反而在牆的兩邊，積攢了更多的怨氣，衝撞得更凶了！”
他指著趙宸緊閉的雙眼，以及眼角那仿佛永遠不會乾涸的、交替滲出青紅光澤的淚痕。“你看這血淚……顏色比之前更深了。青得發黑，紅得發紫！這不是好兆頭，這是兩種力量在王爺的神魂本源裡，已經開始……互相侵蝕、汙染了！”
高陽順著他的手指看去，心猛地一抽。那淚痕確實變得更加詭異，青色部分邊緣泛著不祥的黑氣，紅色部分則隱隱透出暗紫色的幽光，仿佛有活物在裡麵蠕動。
“侵蝕……汙染？”高陽的聲音帶著哭腔，“那……那會怎麼樣？”
老藥頭沉默了片刻，最終沉重地吐出一句話：“輕則，靈智受損，記憶混亂，性情大變，如同廢人。重則……”他頓了頓，幾乎不忍說下去，“神魂被徹底撕裂，或被一方吞噬，變成隻知殺戮的傀儡，或……直接魂飛魄散。”
帳內死一般寂靜，隻有燭火偶爾爆開的劈啪聲。高陽踉蹌一步，扶住旁邊的桌案才沒倒下，眼淚無聲地湧出。魂飛魄散……這四個字像冰錐一樣刺穿了她最後一絲希望。
“難道……就沒有一點辦法了嗎？”她不死心地問，哪怕隻有萬分之一的可能。
老藥頭看著床上氣息微弱的趙宸，眼中閃過一絲極其複雜的情緒，有痛惜，有無奈，還有一絲深藏的、幾乎難以察覺的決絕。他緩緩從隨身的藥囊最底層，取出一個用油布緊緊包裹的小瓶。油布揭開，裡麵是一個古樸的玉瓶，瓶身冰涼，刻著詭異的符文。
“這是……”高陽感到一股寒意從那玉瓶上散發出來。
“這是‘窺神引’。”老藥頭的聲音壓得極低，仿佛怕驚擾到什麼，“是……是當年娘娘……淑妃娘娘留下的。據說，能短暫窺探神魂深處的景象，但也極其凶險，稍有不慎，施術者和被施術者的神魂都可能被卷入其中，萬劫不複。”
高陽倒吸一口涼氣。淑妃娘娘留下的東西，往往都關聯著巨大的秘密和代價。
“藥老，您要……”
“我必須看看。”老藥頭打斷她，眼神堅定，“不親眼看看他神魂深處到底變成了什麼樣子，任何藥石都是隔靴搔癢，甚至可能加速他的崩潰。王爺待我恩重如山，老夫……不能眼睜睜看著他……”
他沒有說下去，但意思已經很明顯。他要用這凶險無比的方法，去搏那一線生機。
高陽看著老藥頭花白的頭發和顫抖的手，知道這可能是唯一的辦法了。她咬著唇，重重地點了點頭：“需要我做什麼？”
“守住帳門，絕不能讓任何人打擾。”老藥頭深吸一口氣，將玉瓶小心打開，裡麵是一種近乎透明的、散發著奇異冷香的液體。他用銀針蘸取少許，神色凝重地看向趙宸眉心的位置。
就在銀針即將刺下的前一刻，異變突生！
趙宸的身體猛地劇烈抽搐起來，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厲害！他喉嚨裡發出“嗬嗬”的、不似人聲的哽咽，右肩那個深紅色的修羅眼烙印驟然爆發出刺目的血光，將整個軍帳映得一片血紅！
“壓製住他！”老藥頭厲聲喝道，手中的銀針快如閃電，連刺趙宸胸前數處大穴。
高陽也撲上去，用儘全身力氣按住趙宸掙紮的手臂。觸手之處，一片冰寒，卻又隱隱感覺到皮膚下有岩漿般的力量在奔湧衝突。
老藥頭的額頭上青筋暴起，他不再猶豫，那蘸著“窺神引”的銀針，精準地刺入了趙宸的眉心！
一瞬間，老藥頭渾身劇震，如遭雷擊！他悶哼一聲，臉色瞬間變得慘白，雙眼翻白，身體搖搖欲墜。而趙宸的掙紮也驟然停止，整個人如同被抽掉了骨頭般癱軟下去。
“藥老！”高陽驚呼。
老藥頭沒有回應，他維持著那個姿勢，仿佛靈魂已經離體。隻有他緊握銀針、微微顫抖的手，顯示著他正經曆著何等可怕的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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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陽不敢動彈，隻能緊緊抱著趙宸冰冷的手臂，感受著他微弱的脈搏，心提到了嗓子眼。
不知過了多久，可能隻是一瞬，也可能是漫長的一世紀。老藥頭猛地抽回銀針，整個人如同虛脫般向後倒去，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眼中充滿了前所未有的驚駭。
“看……看到了……”他聲音嘶啞，帶著深深的恐懼，“一片混沌……青色的火焰和黑色的潮汐在互相吞噬……但……但更深處……有一縷極其隱晦、極其陰冷的……幽冥之氣，像毒蛇一樣，纏繞在王爺的神魂核心上……那才是……那才是真正的侵蝕源頭！它在利用那兩股力量的衝突，悄悄壯大自己！”
幽冥之氣？高陽愣住了，那不是屬於趙稷和那個“門主”的力量嗎？怎麼會……
“是那滴淚！”老藥頭猛地抓住高陽的手，力道大得讓她生疼，“是王爺最後淨化戰場時，強行融合又崩碎的那滴血淚！裡麵不僅有兩股本源衝突的殘渣，更有一絲……一絲來自那扇‘門’後的、最本源的幽冥死氣！它像種子一樣，種在了王爺最脆弱的神魂裡！”
這個發現，讓情況變得更加絕望。不僅要平衡體內狂暴衝突的兩種力量，還要清除這來自異界、如同附骨之疽的幽冥侵蝕？
就在這時，昏迷的趙宸突然發出一聲極其微弱的呻吟。他的睫毛顫動了幾下，竟然緩緩地、艱難地睜開了一條縫隙。
那雙眼眸，不再是之前那般混沌狂暴，而是充滿了極致的疲憊和……一絲茫然的清明。
他看到了近在咫尺、淚流滿麵的高陽，嘴唇翕動，發出幾乎聽不見的氣音：
“陽……兒……冷……”
高陽的眼淚瞬間決堤。他醒了！他認出她了！
但老藥頭的心卻沉到了穀底。這短暫的清明，更像是……回光返照。幽冥蝕魂，最是陰毒，它會先磨滅人的意誌，再吞噬神魂。王爺此刻的清醒，恐怕意味著那侵蝕，已經更深了。
趙宸似乎想抬手擦去高陽的眼淚，但手指隻是微微動了一下，便無力地垂下。他眼中的那絲清明迅速被更深的疲憊和痛苦淹沒，瞳孔深處，那青與黑的光芒再次開始不安地閃爍、交織。
他重新閉上了眼睛，呼吸變得愈發微弱。
“藥老……”高陽無助地看向老藥頭。
老藥頭看著重新陷入昏迷、氣息比之前更加微弱的趙宸，又看了看手中那瓶幾乎耗儘的“窺神引”，臉上第一次露出了近乎絕望的神色。
幽冥蝕魂，藥石難醫。這幾乎是一個無解的死局。
帳外的風更急了，吹得帳布獵獵作響，仿佛有無數冤魂在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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