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黎世的夜色，被一塊巨大的落地窗切割成一幅靜止的油畫。陸寒就站在這幅畫前，整個人仿佛也成了一尊沉默的雕塑。
電話那頭，錢明的聲音像是在一個遙遠的世界響起，帶著焦灼和不安。
“陸寒？你還在聽嗎？那幫狗娘養的到底給你發了什麼？”
陸寒沒有回答。他的目光，死死地釘在那台軍用級加密筆記本的屏幕上。光標，像一個猶豫的刺客，懸停在那個名為【陸寒檔案】的附件上。
這四個字，沒有殺氣，沒有威脅，卻比任何武器都更讓他感到一種深入骨髓的寒意。那是一種被剝光了衣服，扔在手術台上，任由冰冷的探針在靈魂深處遊走的赤裸感。
他緩緩地，移動鼠標，按下了左鍵。
動作很輕，但“哢噠”一聲，卻仿佛敲碎了房間裡所有的寂靜。
文件幾乎是瞬間打開的，沒有絲毫延遲，像是在他點擊之前就已經準備好了一切。界麵乾淨得像一份頂級的谘詢公司報告，通篇使用著冷靜到毫無人味的宋體字。
首頁。
【目標檔案：陸寒】
【檔案編號：g77】
【安全等級：僅供閱覽】
陸寒的瞳孔微微收縮。他不是陸寒，他是g77。
他繼續向下滾動。
第一部分是他的個人信息。從出生證明、血型、到小學三年級因為和同桌打架寫的第一份檢討書，再到大學時期因為掛科而補考的成績單……事無巨細，巨細無遺。甚至還有一張他七歲時在鄉下姥姥家，因為偷西瓜被大黃狗追得滿地跑，哭得鼻涕冒泡的抓拍照片。那張照片，連他自己都沒有任何印象。
荒謬，滑稽，卻又讓人不寒而栗。
他麵無表情地滑過這些部分，像是在看一個陌生人的生平。
直到他看到了第二部分。
【認知異常分析報告】
這個標題下麵，沒有出現任何他所擔心的，諸如“天賦”、“預知”、“超能力”之類的詞彙。取而代之的，是一係列冷冰冰的、仿佛來自某個高度發達文明的科學術語。
“目標在接收高密度、快速變化的金融數據流時，其前額葉皮層表現出異常的神經活動，產生統計學上無法解釋的短期未來視景shortterfuturevisioning,stfv）現象。”
“stfv的觸發條件與目標的情緒狀態、精神集中度呈強正相關。已記錄的有效預見時長，在3.7秒到45分鐘之間波動，精準度高達99.8。”
“初步判斷，該現象為一種罕見的基因突變，導致大腦對高維信息碎片的潛意識重組與概率推演能力出現超常躍遷。具體生理機製……待捕獲樣本後進行活體研究。”
活體研究。
陸寒的指尖，在觸摸板上停住了。他感覺自己的心臟，像是被一隻冰冷的手攥住，緩緩收緊。
他引以為傲、賴以生存的最大秘密，在他自己都還沒完全搞明白的時候，就已經被對方像解剖一隻青蛙一樣，分析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那份潛藏於靈魂深處的、獨一無二的驕傲與安全感，在這一刻，被徹底擊得粉碎。
他不是什麼天選之子。
他隻是一個罕見的、等待被捕獲的……小白鼠。
電話那頭，錢明已經急得快要罵娘了：“你他媽倒是說話啊！啞巴了？！”
陸寒的喉結滾動了一下，沒有理會，繼續向下。
文件的最後，是幾個加了超鏈接的附件。
【關聯人物檔案】
他看到了幾個熟悉的名字。錢明、蘇沐雪、幽靈，甚至還有他瀚海資本的幾個核心交易員。
他的手，鬼使神差地，點開了【錢明】的檔案。
資料比他自己的還要詳儘。從錢明年輕時如何在市場叱吒風雲，到中年因為一次慘敗而沉淪，再到他這些年混跡於各種酒局，看似瀟灑實則內心的落寞與不甘……
陸寒的目光，定格在其中一行字上。
“1998年7月，滬市，某證券大廈天台。因‘長河實業’一役爆倉，目標曾試圖輕生，後放棄。此事件成為其核心心理創傷，使其對杠杆衍生品產生路徑依賴性規避心理。”
陸寒的呼吸，停滯了。這件事，錢明從未對任何人提起過，連他最親近的家人都不知道。這是埋藏在老錢心底最深、最黑暗的秘密。
“老錢。”陸寒終於開口了，聲音沙啞得像是砂紙在摩擦。
“我在！”錢明立刻回答。
“1998年，‘長河實業’那次之後，你在證券大廈的天台上，抽了七根煙。”
電話那頭，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
陸寒甚至能想象出，此刻的錢明，那張總是帶著玩世不恭笑容的臉上，會是怎樣一副見了鬼的表情。
良久，錢明的聲音才再次響起，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裡擠出來的：“……這幫……是人是鬼？”